(中国台湾)蓝 霄
我喜欢和我的室友们在溽暑的夜晚到东海别墅闲**。
台中县龙井乡的东海别墅,对我们中部大学生而言,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毗邻着台湾校地宽广度数一数二的东海大学(本人母校B大医学院用一个足球便可以从前门踢到后门),东海别墅从几条岔开的街衢巷弄发展为学生消费型的市集社区,东海大学、静宜大学、弘光护专,甚至稍远的逢甲大学的学生,都是社区的主要组成分子。
从车辆风驰电掣的中港路左转入东园巷和新兴路,那景致可就大大不同了:两旁都是学生消费型的商店、饮食店、录音带CD店、书局、日常杂货铺、眼镜行、水果摊,各式小贩不一而足。
巷弄狭窄,显得有些拥挤,人来人往的男女,多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我想也只有在大学旁边的市集,才能见到这么高密度年纪相仿的大学生。这种轻易可感受的人文气息,不由令在医学院求学的我们六人同感亲切。
到东海别墅闲晃、喝杯珍珠奶茶佐以辣到骨子里的蚝油凤爪、欣赏过往的校园美女、买几张价钱公道的CD、回程到夜市买足够六个人吃到constipation的芭乐,在酷暑的夜里,不失为“俗搁大碗”[1]的消遣活动。
在期末考试告一段落后,阿诺开着迷你奥斯汀,载着老秦、老K、许仙和我,迎着台中港吹来的海风往东海别墅呼啸而去。
落队的小李将骑着他的“追风”,载着女友小倩在今夜九点来和我们会合。
“我觉得呼吸困难。这么小的一辆车挤了五个人,许仙你说是不是太夸张了啊?许仙,许仙!我在问你你怎么没反应?啊!不好了,许仙被挤得窒息了。”老K大叫。
“吵屁啊!闭目养神呢,穷嚷嚷什么啊!”许仙半睁惺忪的左眼睨着老K说,“小李不在,就数你最吵。”
“咦!我是关心你呢。身为室长的我,绝对要对自己的室友随时付出最大的关心、爱心与慈悲心。”
“鬼扯淡,再吵再抱怨就民主表决让你从这里步行到东海别墅!”司机阿诺恐吓老K说。
“哈哈,开玩笑的吧,那样做会闹出人命的!”老K吐了吐舌头,突然脸色大变,“好臭!”
“哪个缺德鬼在车内放屁?”许仙被熏得完全清醒了。
从车上的后视镜中,我看到眼角上吊、口泛白沫的我。
“我自首,I can’t control myself。”阿诺红着脸讪讪地说道。
“路边停车!”这是车上其他乘客一致的要求,阿诺只好停车让我们喘大气。
停停靠靠、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地就到达目的地了。
“讲鬼故事好了。”小李啜了一口泡沫红茶说。
在气氛情调都不错的饮茶店,我的室友们再加上小倩,围着长条桌准备扯开话题,小李若无其事地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不要啦!那好可怕呢。”小倩蹙眉说。
“不会啦!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小李颇有男子气概地说。
“对呀!冷风习习听鬼故事才刺激呢。”我附议说。
“好久没讲灵异故事了。快讲,快讲,我举双手赞成。”阿诺咧着嘴说。
“虽说女士优先,但是如果能从学理上、科学上来讨论分析鬼神乡野之谈,倒不失为仲夏夜一大享受。”老K以学究般的表情,装模作样地说。
“不知除了诡异惊悚,能否再加点**的情节?那听起来更带劲吧!”许仙表示他的意见。
秦博士自然不会对此种压倒性的提议表示反对意见。
虽说在场的每个男士都显得胆大如熊,但是类似的场景也不是没发生过:那就是情节太过毛骨悚然,六条大汉憋着一**的尿,缩着身子,谁也不敢独自离开或回房睡觉。
我们六个人都是讲鬼故事的高手,在下我很不好意思地又是其他人公认的本寝室第一把好手,或许是我添油加醋渲染的本事,以及拿捏现场气氛配合语调的天赋一流吧!
在泡沫红茶店一角的幽暗灯光下,讲鬼故事大赛即将开始。
小倩离开去上洗手间,阿诺和老K去追加一些小菜,小李和许仙交头接耳、眼光四瞟,我则润润喉,酝酿脑海中的鬼故事大纲……等一下一定要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嘿嘿!
老秦随意翻着店内的漫画杂志,不时露出会心的一笑。
就待小倩回来即可就绪时,门口进来了一个女子,手中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baby。
基本上在东海别墅的街道上,校园美女级的女子随处可见,燕瘦环肥各有特色者触目皆是。但是眼前这位美女,除了美艳之外,还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怎么这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我敲敲脑壳……还是想不起来。
小李和许仙两人的眼神,此刻也是为之一亮,小李还低低地“咦”了一声,脸上略显诧异。
阿诺、老K和秦博士也都注意到了来者,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嗨,小李!”对方注意到我们,也是略微一怔的模样,随即绽开灿烂的笑容,热情地出声打招呼。
“小惠!柏芳惠啦!冰山美人柏芳惠啦!”小李如蚱蜢般蹦离座位迎上前去,一副恍然大悟的热情笑容。
这下子连我也恍然大悟,“东大柏芳惠”这五个字在我脑海中立刻明晰起来。
两年前的“迎新舞会”一案,每个人物犹如走马灯般晃眼而过,当时那位冷若冰霜、蛮有个性的东大美女柏芳惠,我可是印象深刻。
只是两年不见,她的装扮已有很大的不同,眼神也不再有眼高于顶的味道,尤其浑身散发的不再是凛然不可侵的气息,代之而起的是温柔可人的亲切感。
或许是因为臂弯所抱的baby,才会让我产生了不同已往的感觉。
小李和柏芳惠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互相嘘寒问暖起来。小李就是这副德行,对美女一向都是热情十足。
泡沫红茶店一向是话声此起彼落,没有人会对我们特别注意才对。
但是柏芳惠接下来的言行举动,可对我们造成了莫大震撼,连周遭闲聊的男女也露出看热闹的神态。
“嘟嘟,叫爸爸,乖,叫Daddy!”柏芳惠微笑地指着小李哄在怀中的baby说。如果这是幅天伦之乐图,那原本是将羡煞人的一幕,但是……
“Daddy?”我一时也分不出现场有多少人同时发出这个疑问,语调有讶然、惊诧、哭笑不得,有高有低,有长有短……
同一时刻,连小李似乎也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一副周星驰般无辜的表情……
但是,接下来的变化可就令我一时应对不过来了。
“啪!”一个火辣清脆的耳光响起。
现场立时鸦雀无声。
上洗手间回来的小倩,迅雷不及掩耳地以一个过肩摔把小李摔得老远。
每个人俱是双眼圆睁。
“开玩笑!开玩笑的!”小李不觉地抚着脸颊,以提高八度的语调说。
柏芳惠一个劲儿地向小李赔不是:“抱歉,我不知道……只是一个小小玩笑,我哪知道……”
小倩也是一脸尴尬之色,对于自己不分青红皂白K了小李一顿闹出这么大的笑话,也只能挨着小李说:“对不起嘛!对不起嘛!”
那个叫嘟嘟的小baby,浑然不知发生什么事似的,手舞足蹈笑呵呵的,而且对于对面的阿诺似乎十分有好感。这对一向没有孩子缘的阿诺,可是莫大的鼓励,隔山开演地和许仙挤眉弄眼逗嘟嘟玩。
嘟嘟是柏芳惠大姐的儿子,两年前“迎新舞会”事件结束后,和小李有一段日子走得很近,虽然和小李这萝卜最后也不了了之,但是乍然相逢,便想开个小玩笑。事情前后就这么简单,谁会料到平时嗲声嗲气的小倩竟是个火爆娘子型的柔道高手?
看着小李揉腰搓臂的倒霉模样,亲爱的室友同学们免不了幸灾乐祸一番。
小李这个人就是那种女孩子一撒娇,敷衍个两句就服服帖帖的多情男子,所以没多久就把那误会吃亏之处抛到九霄云外,又和大家嘻嘻哈哈起来。
所以鬼故事也就不讲了,绕着柏芳惠这些日子的情况,大家闲聊的气氛一下子热络了不少。
老秦微笑着听我们这群室友口沫横飞地大发议论,有一次随话题侧目看了柏芳惠一眼,正巧柏芳惠注意他有一阵子了,两人目光不期然遇个正着,似乎都不好意思地随即把目光移开,老秦的耳根子倏地红了。
这一幕虽短暂,却被我逮个正着。嘿嘿!得找机会闹一下害羞小生。
除此之外,我发现我的室友们在闲谈之中看小倩的眼神似乎都有一种重新打量的味道,或许,大家这时会有同样的结论:人不可貌相,交女朋友一定要先打听清楚她是不是哪一路的武林高手。
聊得正兴起时,两个女孩行色匆匆地走进泡沫红茶店来,略一张望,便向我们这边快步走来。梳辫子、脸上有痘痘的女孩子显得很慌张:“小惠,亮亮跳楼自杀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我们找你好久了。”
柏芳惠似乎颇为惊讶:“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
“林榭大厦D座,我也是刚刚知道。”梳辫子的女孩有点气喘地说。
“亮亮这傻瓜!阿梅,帮我把外甥抱回宿舍给我大姐,麻烦你告诉她我临时有事晚一些回去,我和虹君过去看看。”柏芳惠对着另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女孩子说,对方点点头把嘟嘟接了过去,嘟嘟似乎对阿诺还有些依依不舍。
她们三人向我们略微点头致意,起身快步离去。走到门口时,柏芳惠似乎想到什么事又走了回来,对我们说:“能不能麻烦你们陪我去看一看?发生这种意外,或许有需要你们帮忙之处。”
女孩子这么婉言相请,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我们还能一口回绝吗?所以除了小李和小倩,一行人浩浩****往事发地点快步而去。
林榭大厦一共有A、B、C、D四座,楼高十层,住户有九成以上是学生,以学生型宿舍而言,林榭大厦算是非常高级的。
时间是晚上十点半左右。
秦博士、许仙、阿诺、老K和我,仰头看着林榭大厦。对于其气派的外观,脖子虽有点酸,但还是免不了赞叹一番。
“如果我们的宿舍这么棒就好了,我一定死赖着不走。”老K说。
但是如果从这么高的地方一头栽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个被唤作亮亮的女孩子,此刻就躺在大厦的水泥地上,身上覆着白布,围观的人被阻在外围。我想白布下的亮亮,生前就算是天仙美女再世,此刻采取如此愚蠢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死相也一定不美。
柏芳惠和她的同学虹君及警方人员在另一头指手画脚,似乎在交涉什么。
在淳朴的学生社区发生这种事,现场难免一阵议论纷纷。
后来据我们了解整个事件是这样的:
当夜九点半左右,据林榭大厦D座面向水泥地的一位学生住户描述,一声砰然巨响划破宁静的夜晚,但是似乎没有人立即对此特别注意。
直到不久后,住在D座的一名男生晚自习回来,在停放摩托车时,才发现幽暗夜月下,躺在水泥地上的尸体。
亮亮本名史彩亮,是柏芳惠的同班同学。她们音乐系的女生以柏芳惠为首成一个团体,据悉同学们彼此间的感情十分要好,关于史彩亮的种种,问柏芳惠准没错。难怪后来警方一知道柏芳惠的身份后,就要求她在侦查上予以协助。
如果这是桩自杀事件,我想警方顶多只是按照法定程序加以处理,不至于付出和刑事案件一般的精力吧!
找机会和警方鉴识人员溜上林榭大厦D座顶楼的阿诺和老K,回来告诉我们楼上的情况:史彩亮的一双拖鞋整齐地摆在顶楼凭栏边,现场并没有找到任何遗书或其他物品。
看样子她应该是从此处坠落而香消玉殒。
明日的报纸,想必会对此事多少渲染一下吧!毕竟类似的新闻,最近正莫名其妙地“流行”起来。
除了掬一把同情之泪外,我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特别值得纳闷之处。为爱情?为学业压力?抑或其他原因?大学女生跳楼轻生的原因,明日报纸就会报道得清清楚楚了。
不想留下来凑无聊的热闹,正想转身离去时,老秦一把拉住了我:“Blue,等一等。”
“怎么?”
老秦看着前方,警方通知殡仪馆人员以担架准备移走史彩亮的尸体时,老秦轻声叫我注意这一幕。
除了地面上有血渍外,我看不出有什么奇怪之处,老秦还是一味地喃喃说:“真奇怪!”
担架上的史彩亮盖在白布底下,露出了两腿的小腿肚。老秦叫我注意的是左踝上七八公分处的痕迹(如下图),衬着苍白的皮肤更是醒目,但我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这是什么痕迹呢?好像曾在课堂上看过。
“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老秦说。
老秦的疑惑在第二天下午获得了证实。
在吃晚餐时,老K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从门外跑了进来:“嘿,史彩亮的事件上报了,标题很奇怪呢。”
自杀的尸体?!
晚报上的社会版加了这么一个醒目的标题。
报纸上是这么报道的:
东大音乐系女学生史彩亮,昨夜九点半被发现坠于林榭大厦D座前的水泥地上,确定是当场死亡,这是警方的初步判断。
然而,在报请法医检验后,令人吃惊的是史彩亮在坠楼之前应已死亡。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当天中午一点至三点之间,然而致死原因为何?并未有进一步的结论。
如果不是有人故布疑阵把已死亡的史彩亮从林榭大厦抛下,难道死后的尸身自己爬上楼顶再自杀一次?还是有其他的可能?
警方除了通知死者家属外,正加紧掌握死者生前的最后行踪,以理清整个事件的真相……
晚上七时左右,正当大伙儿在晚餐之后对此事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之际,在外游**的小李突然带了两位事件关系人回来。
“我就知道,发生了这等怪事,你们这会儿一定待在宿舍瞪大眼睛看着报纸上的二手消息,却摸不着头绪吧!”小李一副臭屁的表情,回头看着柏芳惠,“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唉!吾乃不世出之天才,真神算子是也!”
柏芳惠向我们点头打了个招呼,她身边的男子,年纪约莫和我们差不多,面貌清峻,戴副金边的眼镜,眼神中有标准知识分子的光彩,可惜整个人或许因睡眠不足而显得憔悴。
他是史彩亮的男朋友余幸田,东大政治系四年级学生。
因为小李犹在那里自鸣得意、略显聒噪,负责清场的阿诺和许仙迅速把小李架离现场。
柏芳惠表明有事想请我们帮忙。反正手边也没什么重要事要处理,于是柏芳惠、余幸田、秦博士、老K和我坐在客厅聊了开来。
“警方已经把我视作是整个命案最关键的人物,对此我无话可说,谁叫我是史彩亮的男朋友,又是目前警方所能查到的和史彩亮生前最后在一起的人?但是我搞不懂把办案箭头全指向我,对于搞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有什么用?”余幸田一坐在沙发上,也不等柏芳惠为双方做开场白,便显得心浮气躁地这么说,或许在前来我们宿舍的途中,柏芳惠已先向他说明了我和我的室友们昨夜也在东海别墅附近,所以对史彩亮的事件有了初步的了解。
“余幸田,你不要那么急好不好?你这样噼里啪啦讲一串,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在急什么,这样怎么拜托他们帮忙呢?”柏芳惠说。
“很抱歉,我……”余幸田摇摇头说。
“是这样的,昨夜我的同学史彩亮从林榭大厦D座顶楼掉了下来,我想这件事你们都知道。刚开始我们和警方一样,也以为彩亮是跳楼自杀的。但是今天法医验尸后,却说出令大家十分吃惊的结论,彩亮在坠楼之前根本早就死亡了。也就是说有人不知为什么把彩亮的尸体从林榭大厦的顶楼抛了下来。”柏芳惠说。
这时小李、阿诺、许仙又回来加入我们,三人很合作地坐在一边,听柏芳惠讲述经过。
“死因是什么呢?报上报道得很暧昧。”我问。
“确切的死因法医目前并不敢十分肯定,进一步的检查要由大学法医学教室予以协助,毕竟死后再坠楼,事情复杂多了。”
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个活人从大厦顶楼坠落下来,所造成的骨折、内出血、挫伤、撞击伤……这些多重伤害可想而知是多么可怕。
如果死者的死因是在坠楼之前有类似的伤害,那么如何鉴别何者是生前所伤,何者是死后所致,那可是一门大学问哩!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史彩亮死后,有心之人还特地把她从顶楼抛下的原因吧!就如同以前听过的车祸事件,凶手还把受害者弃尸山谷一般。
我把自己的意见化为疑问说了出来,但还是觉得怪怪的……
柏芳惠马上否定了我的说法:“法医初步否定了你所说的可能,毕竟从外伤来看,确定是死后坠楼所造成的,这是我从一名记者那里打听到的,他说这是一位姓武的组长引述法医的说法,不过还是得进一步化验求证,以求慎重。”
“那和余幸田又有什么关系呢?”老K说。
“你们几个都是学医的,我就讲直接一点。因为警方于各种压力之下,在真正致死原因尚未明朗之前,当务之急是掌握死者生前的最后行踪。因为史彩亮下体留有男性的精液,经比对查证是他的。”柏芳惠指着余幸田说,“所以……嗯,剩下的就由余幸田你自己来讲吧!”
余幸田看了我们大家一眼——虽然我知道我的室友八成和我一样对接下来的谈话十分感兴趣,但是大家均是一脸道貌岸然、严肃聆听的样子——缓缓地说:“因为柏芳惠和这位姓李的朋友说你们一定会给予我最大的协助,而且对于史彩亮之死的真相能加以求证,所以我当然没什么好保留的,可是……我希望你们真的相信我所说的。
“我和史彩亮是在大学一年级的迎新舞会上认识的,不久就发展成为男女朋友关系,至于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则是发生没多久的事。”
“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彩亮,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因为她的家境远比我家富裕?还是她什么都依我的个性促成我们两人在一起?我也不大明白。”
“到了大四,或许是快毕业的关系吧!感觉上我和她的感情正逐渐迈向低潮。”
“命案前一天晚上,彩亮是在我宿舍房里没错,也是她体内留有我的东西的原因,这是双方情投意合的事,可一点都没勉强。后来睡到隔天清晨四点多时,不知怎的,抱怨失眠的她把我摇醒,天啊!竟然又是老样子耍脾气,美其名曰要沟通双方的意见,其实只是要质问我为什么近来和班上一位姓蔡的女同学走得较近。拜托,真是穷极无聊!理她也不是,不理她又不行,两个人就斗气吵了起来……”
“你不是说史彩亮她什么都依你吗?怎么……”
“没错,她是事事都依我,可是唯独这件事,她却一点都不让步!”
“你不能再要求她让步了!彩亮是我的死党,你们两个到底怎样,我并不知道,也不好意思主动过问。但是说实在的,你和你们班上那个蔡味芬似乎走得太近了。”柏芳惠略显不平地说。
“或许吧!但是半夜把我拉起来讲这种无聊的事,我觉得很烦,也很火大,竟然脱口要她滚。她把衣服穿好,说了一句‘我很失望’就走了,也不管天色犹黑。被她这么一搅,我也睡不着,心里很烦,抽着烟到天亮。我当时是有点担心她,但是她一向不曾如此对我,再加上双方又在斗气,我也没跟出去或是打电话给她。因为我认为她一定会先打电话给我,谁知道等了一个早上,根本没打过来。既然已经闹得这么僵了,我是绝不会让步的,但是一整天心情都不好,下午就待在电玩店消磨时间。结果晚上快十点时,她的同学刘玉梅跑来告诉我,彩亮在林榭大厦自杀了……”
“蔡味芬是……”
“她是我们班的,在社团里很活跃,后来由于做笔记的关系,两人有了一段相处的时光,我承认我有点喜欢她,她和彩亮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孩。但是她可一点都看不上我,她全心全意投入在社团活动中,这几天还带队到兰屿去做研究,完全拒绝我的参与。”
我们几个室友面面相觑,就表面上看起来,我的室友花心小李就某方面而言,比起这个余幸田来还蛮有格调的。
“后来又变成彩亮早在坠楼之前就已经死亡,这实在令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反正姓武的刑事组长对我抱着令人讨厌的怀疑看法,好像是我杀死彩亮似的……”余幸田皱着眉头说。
“本来我对余幸田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彩亮的死对我们这群好朋友是莫大的冲击,而且整个事件有着难以理解的地方。今天余幸田在警方问过话后就来找我,我想到你们在迎新舞会的那件案子上,表现出不同于警方思路的才智令人记忆犹新,所以我通过小李来寻求你们的帮助。”柏芳惠语气诚挚地对我们说。
她的眼神似乎不敢和老秦正面接触。我们则是有默契地一致看着老秦。
似乎沉思于昨夜印象的老秦在问答间看到大家要他立即“表态”,脸上虽倏地一红,但是还是以不拖泥带水的语气说:“我想我的室友们和我都很乐意帮忙。”
对嘛!反正大家对这一类怪异的事件,同样保持着一探究竟的兴趣嘛!
柏芳惠和余幸田又提及了一些史彩亮生活上的琐事,希望对我们有所帮助。
不过,老秦倒是问了几个问题。
“在东海别墅,你住在什么地方?距离林榭大厦多远?”
“我住在大同寮,算是东海别墅最外围的地带,和林榭大厦有一段距离,走路也要十多分钟。林榭大厦是高级学生住宅区,月租平均算下来也要五六千块,水电管理费还不算在内,那根本不是我住得起的。相对之下,大同寮设备虽然老旧,但是价格便宜多了,从学校准许外宿起,我就住在大同寮。”
“史彩亮是住在林榭大厦吗?”
“不是。不过她住在群燕居。林榭大厦不是有A、B、C、D四座吗?群燕居是B座正对面的七层建筑物。”
“那附近的环境你熟吗?群燕居你常去吗?”
“环境我熟,不过柏芳惠应该比我更熟,因为她也住在群燕居,群燕居的房东兼管理员老麦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吝啬鬼,根本不允许这栋女子公寓有男人出入,听彩亮说他那个人什么事都龟龟毛毛的,令人讨厌。”
“那意思是说群燕居的门禁很严喽!”
“我想这由我来说明好了。”柏芳惠说,“群燕居以往的门禁是晚上十点,近年来从晚上的十点半、十一点半,到现在改为十二点半,你想啊,如果门禁时间定得比学校宿舍还严,怎么能招揽到学生来租住呢?更何况群燕居只限定在学女生租住,所以门禁一再放宽是必然的做法,房东麦先生和他太太倒是很坚持‘女生宿舍男宾止步’的做法。他们唯一的女儿在念大学时因为未婚怀孕而服药轻生的事对他们夫妇打击很大。”
“如果照这样说,刚刚余幸田说史彩亮四点多就离开你的住处,那么就算回到群燕居,也必然会被挡在群燕居外吗?”
“其实也不会这样。深夜房东夫妇入睡后,带有大门钥匙一样可以开门进入,只要别太嚣张把房东吵醒,他一样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像前面所讲的一样,现在私营学生宿舍已改进许多了,竞争激烈,不变通不行啊!只要不把男生带回宿舍犯了房东的大忌,就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的。”
“但是,史彩亮又怎么会到林榭大厦去呢?那里没有门禁吗?”
“林榭大厦是讲究一切自由的经营原则,根本没有什么门禁,外人一样可以自由出入,所以虽然和群燕居同等价位,却依然每学期一屋难求。只是我也搞不明白,为何彩亮会从林榭大厦掉下来?对于此事,我们几个也没特别的意见可提供给你们,大家都一样觉得奇怪。”
“有空我们会再到东海别墅去,我想再去现场看看,届时可能又要你们帮忙了,了解清楚后,才可以下结论啊。”
“那自然!只希望能尽快把事情弄清楚,我想彩亮才会瞑目啊!”
“你们的看法怎样?”在柏芳惠和余幸田离开后,老秦问大家的意见。
“我觉得像这种美女,到大四还没有贴心的男朋友,真不知道天下男人的眼睛是不是都被牛屎糊住了!”小李以专家的口吻说。
“同意。”许仙以拳击掌说。
老秦微笑说:“我不是问你们这种看法……”
“还装蒜,答非所问。”阿诺左右手各像老鹰抓小鸡般揪住小李和许仙的后颈,以示小惩。
“纯粹就外伤的情况而言,他杀的可能性似乎不大,毕竟真正的死因还不知道,讲他杀或自杀似乎还早。”
“那么在法医详细验尸之前,对于史彩亮的死因,我倒是有个小小的个人看法。”老秦说。
“哦,说来听听。”
“Blue,你还记得昨夜我提醒你注意的,在殡仪馆人员搬运尸体时,在史彩亮的左踝上有个痕迹……”
“对呀!是有那么一个痕迹。”我在茶几上的报纸上画下了当夜我所见的。
“这个……”
“好像是……”
“啊!我想起来了,分明是毒蛇的牙痕嘛!”阿诺以恍然大悟的语气说。
“没错,是神经性毒蛇的牙痕!”
老秦微笑着点头,“如果不仔细一点,或许不会注意到牙痕及其周边的组织变化,当时除了这个现象外,尸斑的隐然形成也困惑着我,如果要我猜测史彩亮的死因,从目前所获得的资料判断,我宁愿相信她是中了蛇毒而死的,既然她被送往学校的法医教室详细鉴定,我相信很快就可以知道我们的想法对不对。”
“虽说咬人的蛇未必都是毒蛇,被毒蛇咬未必会中毒,中毒未必会死亡。但是如你们所知,影响毒蛇咬伤表现症状的因素,诸如毒液的种类及毒性的强弱、注入人体内毒液量的多少,以及被咬者的体形,再加上是否保持警觉予以正确及时的处理,均和威胁性命的程度息息相关。”
“一般而言,判断是不是毒蛇所咬伤的,病史的询问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以神经性毒蛇所致的患者症状,不算是蛇毒的特有症状,尤其是昏迷的病人,如果不是特别着重伤口齿痕来增加医者的怀疑,谁会立即想到是蛇毒所致的症状?”
“如果是蛇毒致死,初步的诊断就此案子而言,也不是特别困难,造成疑惑的原因是,中毒的史彩亮,怎么会从林榭大厦掉下来呢?坠楼使得案件变得复杂,在下诊断时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更何况警方推断史彩亮在坠楼前就已身亡!”
“我等一下去法医教室刺探军情。”老K自告奋勇地说。
老秦说:“如果蛇毒果真是史彩亮的死因,即是在坠楼前她就已经死亡,那么我想事情就比较简单了,如果不是有人用注射筒或其他方法把萃取过的毒液注入史彩亮体内的话,参考警方目前调查的资料,几乎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这样一来,问题就更简单了,因为尸体不会自己跳楼自杀的。”
“对呀!如此推论,我们要追查的是,到底是谁把尸体扔了下来,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许仙说。
好奇的我们,由老秦分配任务,继续追寻这谜底的真相。
根据老K从法医学教室带回的信息,得知了史彩亮的死因:验尸报告的推论表明她是被毒蛇咬伤致死的。
可是究竟她是在何处被毒蛇所袭?前夜史彩亮离开余幸田的住宿后究竟到哪里去了?做了哪些事?被毒蛇咬到后是否真的没有就医?
当然,最大的谜团则是,尸体怎么会从林榭大厦摔了下来?虽然表面上的解释很简单——有人故意把她丢了下来。但是真的这么简单吗?
我们再一次造访了林榭大厦。
“遇上这种事,我也只能自认倒霉,警方已经来问过好几次了,拜托你们别再问了好不好?”林榭大厦的老板兼管理员吴清水对我们这么说,脸色摆明了不合作。
只好随机应变了!
“吴先生,很对不起,实在是不得不麻烦你,我们学生活动中心要评估学校附近学生宿舍的各种现况,并在校刊上联合附近几所大学作个特辑,我们知道林榭大厦的评价一向名列前茅,发生了这种怪事,如果不加以澄清,或是你不以大楼所有人名义发表一下明确的立场,我想对于下学期租赁学生宿舍一事,必然有很大的影响,不是吗?”我说。
老秦和载我们前来的阿诺,对于我瞎掰的本事,似乎颇为佩服。
果然,原本财大气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吴先生,态度犹如烈日下的巧克力糖般倏地软化了:“其实我当然想尽快把事情弄清楚啦!谁晓得一个不住在这里的女孩子竟会跑来这里自杀?喔,不,好像又不是自杀了,真是乱七八糟,反正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吴先生,发生这种事,以后林榭大厦这种外人可以自由出入的做法,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吴清水立时板起了面孔:“当然不会有所改变。我一直认为大学生不管是求学也好、生活也好,一切就要自由,社会要尽可能配合他们。我当初盖林榭大厦,目的就是这样。虽然也有一些不是学生身份的房客住进来,但是,我要强调的是,赚钱在其次,我可是先严格筛选房客,一旦住进来,我便一切信任对方,要尊重他们的自由嘛!”
“史彩亮怎么会跑进你们林榭大厦……”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要逼我,你看看林榭大厦有A、B、C、D四栋,各栋出入的学生那么多,我怎可能完全掌握嘛!而且各栋均有出入口,顶楼阳台又相通,谁会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利用什么方法,从本大楼冒出来的?后来也有警察来问,那天夜里有谁看到那个女孩子,或是有谁和她在一起,以及是否有目击者看到有人扛着大包袱,进到大厦里头等等,结果还不是徒劳无功,得不到什么线索。”
“怎么会没有人目击呢?”
“其实就算有人注意到类似的情况,也不会特别留意的。举例来说,每天都有女孩子抱着大包小包,要不就是大型的填充玩具出入林榭大厦,谁会去管不认识的房客带什么东西进来呢?更何况当夜也没人注意到这种类似的情况。”
说的也是,如果真有人带着史彩亮的尸体,趁没人注意迅速溜进大厦,也不大会引人注意。我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进入林榭大厦内,不是随时有被人目击的危险吗?难道没有人注意到吗?”
“进大楼后要上到顶楼,除了各大楼的电梯外,还有防火梯——就是电梯另一侧的两道太平梯,平时很少有人使用,因为现在的学生上楼都喜欢搭乘电梯,好像缴了管理费不使用可惜似的。所以一般而言,顶多楼层低的房客会使用太平梯,不过如果真有人从太平梯上到顶楼阳台,不会遇到人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顶楼的阳台,平时不常有人使用吗?”老秦问。
“以前常有人到顶楼观赏台中市夜景,毕竟从大肚山看台中夜景是每一个台中人都知道的。后来也有一些男女房客在顶楼谈情说爱,做些火热的行为,但不知何故,到顶楼的人以后少了,或许是为了避嫌。不过据说警方找到了一个房客当夜正一个人在顶楼抽烟,据他供称,并没看到有谁在案发当夜上楼去,而且由于视线的关系,也看不到摆有史彩亮拖鞋的方向,再加上他在上面也没待多久,所以对了解事件的真相并没有什么帮助。”
我们问起那位目击者的名字,又费了一番唇舌,房东才肯透露口风。
“感觉上你们三个好像不止在作评估报告吧?似乎对那个女孩子的死亡更有兴趣哩!”
对于房东的起疑,我们并不否认,只不过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应付过去了。
“吴先生,你平时有得罪什么人吗?”
“我是做生意的,商场人心险恶,我不敢说没有得罪人,但也都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啦!这跟这件案子有关系吗?只不过比较倒霉遇上这种事,我又不是只经营林榭大厦的出租事业,我的其他企业可都是有硬底子的……”他一直吹嘘他的事业。
我们只好礼貌性地点头。
“不知可否让我们到命案现场及林榭大厦四处看看?”我们提出最后的请求。
“我想也没什么大碍吧!林榭一向自由嘛!不过可别干扰我的其他房客,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我对房客实在交代不过去啊!”
“我有一个看法,你们要不要听听看?”阿诺摸着后脑勺说。
离开林榭大厦及访问过那位在顶楼抽烟的房客后,我们徒步走向林榭大厦B座对面的群燕居。刚刚在吴清水房东的允许下,我们对于林榭大厦的特征有了认识,当然也到顶楼阳台史彩亮的坠楼处看了一下。
“说来听听。”我说。
“假设史彩亮离开大同寮后,不知在何处被毒蛇所袭,然后不知是何原因,也许心情不好,登上林榭大厦的顶楼来透气,结果在顶楼因为毒性发作意识模糊而坠楼,这种可能会不会成立呢?”
“可能性不高吧!楼顶凭栏的高度,除非是有心才有可能跨越,而且先不论在抵达此处之前,史彩亮已经死亡有一段时间了。假如是跨过凭栏自杀坠落途中被外物阻隔,接下来毒发身亡,后来又因风力或某种因素再度继续坠落,这样的二段式坠落过程,虽然可以解释死亡时间和坠楼时间的矛盾,或是自杀、他人故布疑阵的问题,然而从现场看起来,大厦及阳台坠楼处并没有这类阻隔物,而且如果史彩亮意识模糊,我很怀疑她是否有把拖鞋摆整齐再跨过栏杆的能耐。”我口沫横飞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说的也是。”阿诺说。
老秦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中,微笑地颔首。
群燕居的房东麦才略是个面容稍显沧桑的中年人。尽管如此,身材却显得魁梧结实,房东太太娇小的身躯站在他身旁,显得极不协调。
相对于林榭大厦的新颖气派,群燕居半新不旧的宿舍建筑,犹如年华美貌逐渐逝去的女人,显得黯淡不少。
我们表明了来意,麦才略夫妇却是出乎意料地合作。柏芳惠是群燕居的老房客,在来到群燕居之前,已先知会并约了她出来,或许这是房东夫妇对我们合作的原因吧!
我们想确认史彩亮那天夜里离开大同寮后是否有回到群燕居来。
“这个问题,警方也问过我们夫妇俩,其实我们还是不敢很肯定地回答,毕竟她离开大同寮的时间太不巧了,那天我们夫妇俩是在深夜一点左右就寝的,清晨六点左右起床盥洗,所以除非是在我们睡觉时回来,否则只要我们夫妇俩是清醒的,谁开门进来或出去,住在玄关旁的我们不可能不知道。毕竟群燕居是纯粹的女子宿舍,她们的安危我可要全权负责,否则怎么对得起她们的父母呢?只是……近几年来,我们夫妇还是在某些事情的做法上有了改变,晚上有些女生会迟归,我们也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了,但是如果她是在我们睡觉时回来,我就不敢肯定了。”
“都没有人目击吗?”
“房客中也有不少是她同学,但是她的行踪就像谜一样。毕竟回来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在沉沉梦乡啊。”
“昨天白天也没有人看到她吗?”
“是的。如果白天她在我们群燕居内,我想应该会有人见到。而且白天甚至到晚上坠楼的那段时间内,我和我太太敢肯定若有任何人出入群燕居,我们都应该知道。”
“这么说,史彩亮在离开大同寮后很可能根本没回到群燕居喽!”
“是的。”
“房东先生,你们玄关这白黑板是作留言用的吧?”老秦指着白黑板说,上面留有黑、青、红色的杂乱笔迹,似乎是房客和房东互相沟通的留言。
房东从窗口探出头来看了白黑板一眼,微笑着点头,“是啊!房客有什么要房东解决的都会写在上头,我们夫妇要公布什么,比方说房租要涨价、房客要注意住宿守则一类的也都会公布在上面。”
“那么麦先生或麦太太昨天下午三点以后应该有到各寝室去看看喽?”老秦指着白黑板上的一行字说。
“没错,正如你们看到的,我到各寝室去检查新装热水器系统及第四台的收视情况,因为三天前我雇的工人向我表示已经完工,明天他们要来向我收钱,我当然得亲自一间一间去查看是否满意,这点我事先公布了下午三点后会去各寝室检查。”
“你有各寝室的钥匙?”
“我是房东当然有啊!不过进门前我会先按门铃。”
“检查的结果呢?”
“除了五楼的第四台有些收视不良外,一切都还令我满意。”
“那么您或您太太,在昨天下午应该也有进入史彩亮的房间?”
“当然,史彩亮住六○八室,我下午也进去检查过,那时并没有看到有人在里面,这也是我们夫妇坚信史彩亮没有回到群燕居的另一个理由,这点我也向警方提过了。”
“为什么不擦掉这条留言呢?”
“怎么会想到特意去擦掉它呢?我又不是因为发生了史彩亮这件案子后才作假写上去的,这已经在前一天就公布了,你们问柏芳惠同学,她也可以作证啊!”
“很谢谢你们夫妇俩告诉我们这么多,不知道我们可不可以去六○八室看看?”
“我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老伴,我带他们上去看看。”
老实说我们也没看过几次女孩子的闺房,总以为女孩子的房间必是一尘不染、有条不紊、典雅细致、精巧温馨……
但是,后来想想,一样米养百种人,女孩子也未必都是我们脑海中刻板的形象吧!
史彩亮的房间就显得“率性”而有“个性”!也就是说房间也有点乱,不过还不至于像我和小李的房间那样不忍卒睹!
“她的家人过几天就会来整理她的东西……”麦房东站在一旁淡淡地说。
我们环视了房间一圈,免不了看见令人怦然心动的女性用品,赶忙避嫌地把眼光移开。
“房里这几天都保持这样没变吗?”
“没错,刑警也曾来这里看过,这里一直都保持这样。”
老秦始终低头不语,仿佛脚下那一堆杂乱错置的拖鞋、胶鞋、凉鞋、皮鞋……十分吸引他似的。
女孩子有时候也真有趣,似乎天生对首饰、衣物、鞋袜、皮包……有着近乎痴迷的喜恋。不管是赶时髦也好,还是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态使然也好,她们花在这上面的心思也真是令人咋舌了。
史彩亮似乎对于鞋类有着癖好,各式女鞋花花绿绿不一而足,不仅房间入口玄关鞋柜摆不下,连地上也东放西置摆了一堆。
我对这可没多大兴致。
反倒是老秦似乎不仅自己看不够,还把阿诺和柏芳惠招来蹲下细细品味思量!
“房东先生,你对林谢大厦发生史彩亮这件事可有什么看法?”
“不予置评!”房东对我的问题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过从他的语气中不难感受到“幸好不是发生在群燕居”的庆幸感。
问了其他一些问题后,我们称谢离去。
我们决定再往大同寮去拜访余幸田,柏芳惠也随我们前往。
远离东海别墅,在所谓“荒郊野外”之地,大同寮残破的外貌就在我们眼前。
唯一一条可供出入的泥土道慵慵懒懒地展开着,右边是年代久远的乱葬岗,左边则是一家印刷厂的后围墙。高高的围墙的墙角边有条水管,汩汩的自来水从破口冒出,把整条泥土小道弄得泥泞不堪。
前来迎接我们的余幸田露出抱歉的神情:“自来水管破了好几天,找人来修也没着落……跟着我走吧!小心路滑。”
听余幸田这么一说,我有一种“竟然有比我们六个住的宿舍更糟之地”的快感。
大同寮附近的环境,尽管在大白天,还是给我阴森森的感觉。
可以想象那天史彩亮负气离开此处有多么生气,才会无视单身女子夜行荒郊的恐怖感。
“没办法,这里便宜嘛!”
进到余幸田的房间可以明显闻到浓烈的烟臭味,榻榻米上的烟灰缸内塞满了烟蒂。余幸田一脚把盖被踢开让出了个位置,请我们随意席地而坐。
因为和余幸田在上一次的谈话中已经就史彩亮一事谈了个大概,所以这一次并没有再聊到什么其他特别的,我们主要的目的只是实地观察大同寮附近的环境。
大同寮是木造房舍,似乎是日据时代留下来的建筑物,但是除了老旧斑驳外,仍然坚固,所以房客比我想象中多。在拜访过余幸田后,我们也顺道拜访了邻近的住户,不过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同寮后面是条大水沟,要出入还是得从前门,像这种荒郊野外之地,要我相信有蛇、蜥蝎之类的出没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们三个以及柏芳惠和余幸田四处晃了一圈,老秦又慎重地要求余幸田把史彩亮当夜离开大同寮时的细节尽可能再详述一次。
之后老秦从阿诺手中接过几张相片(那是阿诺弄来的现场照片),转向余幸田探询。对于老秦所提出的有关相片中史彩亮衣着的疑问,余幸田的答复是这样:“她穿的和那夜来我这里时的没什么不同,因为据她前一夜所说,她来我这里之前,曾到台中市区的百货公司逛,然后就直接来找我。因为她曾提及有套洋装不错又逢打折,只可惜钱不够所以没买,感到惋惜不已,我随口回答她身上穿的那一套也不错,所以印象深刻。至于这双厚底拖鞋,我倒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穿这双来我这里的,因为我没有特别去注意。”
“照片上这双拖鞋看起来还很新,会不会是那一夜她在百货公司新买的?”
“不会吧!如果是新买的,按她的个性,应该会向我撒娇炫耀。”
“她会穿拖鞋上百货公司Shopping吗?”
“我想应该不会。”
“那一夜她是独自去逛百货公司的吗?”
“是的。”
“她那夜是徒步离去的吗?”
“是的。她没有骑脚踏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来我这里,而且那夜她还抱怨差点在入口的地面上滑倒呢。”
“谢谢你的合作。”
“哪里。我也很想赶快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还得有劳诸位。”
隔着中港路和东海别墅遥遥相对的是理想国社区。就算是不懂得建筑理念的人,初至此地探访,也会对当年那群抱着造镇理想的建筑人士赞叹不已。
理想国内有间“玫瑰园”咖啡店,在中部的大学生多少都耳闻过。或许对学生而言,能找到如此有格调的地方,也算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吧。
我喜欢玫瑰园的水果松饼和人参茶,我的室友们的喜爱虽各有不同,但对于此处的松饼可都是赞不绝口。
在店内古典乐的轻柔旋律下,三五同学好友、成对校园情侣轻声细语闲聊的情景,随处可见;而独自品尝咖啡、翻览杂志抑或冥思的雅痞文人亦大有人在。
在阿诺、秦博士和我再度到东海别墅探查事件后,小李、许仙、老K和我们约在玫瑰园会面,美其名曰讨论案情,实际上也是想尝一尝那美味的松饼吧!
黄昏了,我和阿诺、老秦吃完晚餐才晃到玫瑰园来。
柏芳惠也一直与我们同行。
在脱掉外出鞋换上拖鞋的同时,我发现大厅的另一角,许仙、小李和老K在向我们招手示意。
他们的桌上此时应该已经摆上水果松饼了吧!因为我发现老K在向我们招手的同时,眼珠子可是骨碌碌地转着瞟向桌上,似乎不敢稍有分心的样子。
许仙则是咧着嘴微笑,犹记得大伙儿第一次来到玫瑰园,把外出鞋脱下准备换上室内鞋的同时,不爱洗澡的许仙那双咸鱼味的袜子,可把我们这几个室友熏得连滚带爬拎鞋落荒而逃。那次的经验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虽说我们几个土里土气的学生,一向不是什么附庸风雅之士,可是在公众场合,携带“臭鼬”同行,礼貌上还是过意不去。
所以每次来玫瑰园之前,我们都严格要求彼此的服装仪容。
“怎样,有没有结果?”在我们落座的同时,许仙压低嗓门问我。
小李免不了先招呼柏芳惠,而阿诺和老K当然是先对菜单交换意见。
“等一下问老秦就知道了,我看他一副心有所思的样子,有没有结果问我和阿诺是没有用的,忙了半天,我倒是有点原地打转的感觉。”我耸耸肩,低声对许仙说。
茶点上来后没多久,我们的聊天就导入了正题,我把整个事件整理一遍,轻声侃侃而谈。
老秦依然抚着下巴,我知道他在思考。
“老秦,你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小李说。
我发现柏芳惠也露出急切的眼神。
“我的看法很简单……”老秦喝了口茶,微笑说,“其实事情想通了,一切都很简单了。不过这只是我个人对事件的看法,是否具有说服力,就凭各位室友的判断了。”
“我想以‘自杀的尸体’来描述整个事件,然而事件确确实实有着不尽常理之处。”
“正如各位所知,史彩亮在坠楼之前就已经死亡,这是法医学上证明的事实;而且神经性的蛇毒已被确认是其真正的死因,同时也不太可能是对蛇性了解之人驱蛇作案。然而死掉的人,是不可能自己再跳楼的,所以必然有着第三者干下了毁损尸体、故布疑阵之事。”
“我一直在思考第三者为何这么做呢?或许也可以说,动机是什么?”
“会不会是史彩亮从林榭大厦D座的一至十楼间的某一层楼,某一住处的窗口坠落,而根本不是从顶楼放有鞋子处掉了下去呢?”
“我想这也是有可能的,同样的,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先撇开太低的楼层不论,装有封死铝窗的楼层也不予考虑,我们实在找不出哪一户有值得怀疑之处,而且这些住户的学生和死者都查不出有什么瓜葛或仇恨,这点柏芳惠和警方都可以提供给我们讯息。”
“如果是史彩亮自己来到大厦,后因毒发身亡,而陌生的房客意外发现此事,正常的情况之下,顶多报警或通知第三者即可,实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把尸体从高处抛下,惹下不可预期的麻烦。”
“或者有谁和史彩亮有着深仇大恨,非做这犹如鞭尸的行径以泄心头之恨呢?我想这个答案还是否定的,虽然她和蔡味芬、余幸田有着感情纠葛,但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做吧!加上案发时余幸田在电玩店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共犯的可能。”
“那么到底是谁抛下了尸体?难道是鬼魅或是什么超能力所导演的吗?我想从现在起,我用提问题的方式,来导引大家直触案件的核心并互相讨论,不知有没有异议?”
全票表决通过。
“史彩亮在死后坠楼,有否疑问?”
“No!”
“是从林榭大厦D座置放鞋子处被人抛下的,有否疑问?”
“No!”
“为什么没有目击者?”
“除了运气好外,我想,凶手是故意避开旁人耳目,迅速作案,从容撤离,利用林榭大厦的某座太平梯趁黑离开!”我说。
老秦询问是否有反对的意见,大家摇摇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
“换个方式问,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冒着被目击的危险,把尸体运到林榭大厦抛下?弃尸在别的地点不好吗?难道没有更适当的弃尸地点吗?”
“想伪装成跳楼自杀!”
“成功了吗?事实上不已证明伪装失败吗?由此可见作案者医学常识不是很丰富,而且为什么伪装成跳楼自杀?”
“想脱罪……”
“人又不是他或她杀的,脱什么罪?是被毒蛇咬死的。就算当初死因尚未明了,报案不是更妥当吗?想想看为什么利用林榭大厦弃尸?”
“或许是地缘的关系,凶手因为对林榭大厦的地理位置熟悉,所以利用它来弃尸!”
“很好!以地缘来考虑,但是这样范围还是没有缩小啊!伪装自杀还有什么目的?”
“想不出来。”
“那么整个事件除了死者外,谁是最大的受害者?或是说最大的损失者?”
“余幸田,因为他被警方怀疑。”
“但事实上,他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人也不是他杀的,怎么会是最大的损失者呢?”
“我想应该是林榭大厦的房东吴清水。”柏芳惠说。
“喔,为什么呢?”老秦微笑着说,他难得没有脸红。
“学生宿舍最忌讳有人死在里面,甚至是宿舍附近,因为以讹传讹的传闻,加上一般人对死亡的恐怖心理,会使得宿舍的退租率如鸡瘟般蔓延,新租者也会锐减。久而久之,宿舍除了削价求租外,最糟的结果是整栋大厦会如鬼屋般没人住,以后如果有人一提起林榭大厦,必然会有这种说法:‘哦,那栋有人跳楼自杀的大楼’、‘闹鬼的那栋呀!真的咧,有人死在旁边的水泥地上呢!’不管事件是否获得澄清,这种想法必然深植人心。而且林榭大厦是新建没多久的大厦,可以说是成本尚未完全收回,自杀事件后,这两三年的高出租率必然会受到冲击,这就是为什么房东吴清水会感到苦恼的原因,虽说他的事业并非全在林榭大厦的经营上,然而损失不轻却是不争的事实啊!”
“那么相对的是否可以说,只要是出租宿舍业主都很怕这种事情临头呢?”老秦微笑着说。
“是呀!”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群燕居,情况是不是更惨呢?”
“老秦,你是说……”
“没错,柏芳惠同学想说的正是我推测的整个事件的动机;也就是说,我个人认为群燕居的所有人麦才略的嫌疑最大。”
“为什么呢?只因为他在不该说谎的时候,撒了个弥天大谎。如果纯粹为了利益而干下这桩谜样的事件倒无可厚非,但是更甚一步毁损尸体、嫁祸他人,那就说不过去了。”
“从大同寮出来有条泥土道是必经之路,案发前几天,因为施工导致自来水管被挖破,使得泥土道一片泥泞。然而直到水管修理完毕之前,并没有人在泥泞的路面铺上可供通行的夹板、碎石、防滑板一类的东西。”
“如果没有利用交通工具而步行的话,任何人走过泥泞道的鞋底,必然会沾上烂泥而干涸。”
“我想极为可信的情况是,当夜史彩亮是走路离开大同寮的,可想而知极可能在半路上被毒蛇所咬噬。”
“然而在现场留置的拖鞋,分明是当做室内鞋使用的,鞋底异常干净。”
“难道是半途中史彩亮先行找个地方特地清除鞋底的污泥吗?我想情理上说不过去。以当时史彩亮的身心状况来推测,她应该不会这么做,也就是说那双鞋根本不是史彩亮外出逛百货公司及拜访余幸田时所穿的鞋,那么那双外出鞋又在何地?很不幸,我在史彩亮的住处发现了那双沾满泥泞的鞋子,这不就意味着她在离开大同寮后曾经先回了群燕居吗?”
“是回来换了双鞋子再外出吗?那么接下来的行踪呢?为何不穿双外出鞋出门,反而穿室内鞋?是匆忙所致,还是穿了室内鞋要去拜访同样住在群燕居的同学呢?并没有这方面的证据。”
“不如换个方向来思考,史彩亮回到群燕居后没有外出,直到毒发身亡。后来有人发现了史彩亮的死亡,匆忙中打算弃尸伪装成自杀,画蛇添足地带了双鞋子摆在坠楼处的顶楼现场,但在鞋堆中也不知该带哪一双才适合,以为任何一双都可以。”
“所以,如果史彩亮真是死在群燕居自己的寝室里,那么下午三点,沿户检查热水器和第四台的房东夫妇怎可能没有发现史彩亮已死在宿舍中?为什么他们要说谎呢?”
“是为了掩护某人吗?还是根本就是他们干下了这件弃尸的事件呢?前者实在找不到他们如此做的理由,所以关于此事的看法,分析起来,我怀疑麦氏夫妇涉及此案……”
“你看,我就知道老秦胸有成竹。”小李哈哈笑着说道。
“其实,老秦敢这么大胆推断,因为在来此之前我知道他就已先打过一通电话,我想那通电话是打给房东麦氏夫妇的吧!”阿诺说。
老秦不置可否,面色倒显得有些严肃,毕竟每次经手的案件,虽说水落石出之时可以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与推理欲,但是除此之外,犯罪者那种令人怅然的心态,却极易使人情绪下滑。
不过没多久,松饼、热茶一上桌,情绪又高涨了起来,史彩亮一案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这是WEDGWOOD,那是ROYAL DOULTON,还有许仙的是AYNSLEY[2],这些骨瓷杯具……所以啊!谁打破杯具,就准备留下来洗碗了!”小李一脸正经地警告绅士风度早已**然无存、七手八脚抢食松饼的我们。
没有人理会他的警告,柏芳惠当然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第二天的报纸,刊登出房东麦氏夫妇向警方自首的新闻。
据报道,麦氏夫妇会自首,是因为一个匿名电话……
原载《推理》,1995年第123期
[1] 注:闽南语,便宜又大碗的小吃,也有“赚到了”的意思。
[2] WEDGWOOD、ROYAL DOULTON、AYNSLEY,均为世界著名陶瓷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