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第五卷 傍晚敲门的女人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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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推理成立吗?

我对欧阳云与王少怀之间感情剧变的剖析正确吗?

日历片上的两种不同记号,是否正如我判断的那样呢?

在紧跟着而来的审讯里,我决定逐一证实这一切。

“上午回去怎么考虑的?”

“我敲了门,但我没见到王少怀,更没杀他!”

一进门,欧阳云就带我朝死胡同里钻。

我看了她一眼:

“你平时写日记吗?”

她眨了眨眼睛:“不写。”

“备忘的事情记在哪儿呢?”

“……没有备忘的事情,我记性好!”

“王少怀写日记吗?”

“不知道。”

“你和王少怀的暧昧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年。”

“今年几月?”

“不是三月就是四月。”

“到底是几月?”

“……可能是四月。”

“是四月吗?”

“……记不清了。”

好狡猾!

“你给王少怀写过几封信?”

“可能是两封……”

像前次问到信的时候一样,她又省掉了一封。

她为什么要省掉一封呢?

好,我且顺水推舟: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写的?”

“……不是四月就是五月。”

“到底是几月?”

“……记不清了。”

“你再仔细回忆回忆。你不是记性好吗?我想你是不会忘记的。”

……

看她低头不语,我故意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卷宗,摊在桌上,然后打开。

欧阳云听见声音,抬起头,盯住我的一举一动。

我并没有把信从卷宗里拿出来,就那么把卷宗摊开着。

“你回忆不起来了?要不要我提醒?”

欧阳云又垂下头:

“……是四月……”

“四月几日?”

“真的记不清了,好像是四月底。”

“那第二封信呢?”

“是五月。”

“五月几日?”

“五月……好像是五月初的一天……”

“究竟是哪一天?”

“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对你来说,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你不会忘记的!”

……

“对王少怀来说,也不应该是个普通的日子。但是,他也许不像你记得那么清楚。”

我有意加重“记”字,使它一语双关。

欧阳云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突然提高了声音:

“是五月三日吗?”

欧阳云点点头。

是迫不得已,也是情不自禁。

在她来说,那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过去如此,眼下也如此!

我的问题立刻又兜了回去:

“你和王少怀的暧昧关系到底是从三月份开始的,还是从四月份开始的?”

“……三月份。”

“是三月三日吗?”

我的提问,就是答案。

欧阳云停顿片刻,终于点点头。

“这么说,到了五月三日,你们已经‘相处整整两个月’了?”

我有意引用欧阳云信中的话,增加压力。

“是。”

“你记下这个日子啦?”

乍一听,我的话问得莫名其妙。

欧阳云一时琢磨不过来,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点点头。

看她一点头,我跟上去问:

“你记在什么地方了?”

“……啊?”欧阳云这才明白过来,“我什么地方也没记,我不写日记……”

“记日子不一定非得写日记嘛,在哪儿做个符号也可以嘛!你们当医生的不都喜欢用符号来代替烦琐的字吗?”

欧阳云紧张了,紧咬着牙。

但我终于没有提起日历片的事。

这又使她略微松了一小口气。

她的一紧一松,更使我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你们两个人在接触中什么时间是高峰?”

听我转了话头,欧阳云一时还揣摩不着我的主攻目标,冷冷地回答:

“一直是那样。”

“一直是这样吗?”

“是。”

“中间没有过矛盾?”

“没有。我一个心眼儿爱他,他也一个心眼儿爱我。我们俩一直心心相印。他说他爱人有心脏病,现在我们先秘密来往着,等他爱人什么时候不在了,我们就结婚!……”

——可怜的女人!

为了逃避责任,竟忍痛讲出如此违心的话。

好,姑且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我单刀直入地:

“你去过丁字街几次?”

“就那一次。”

“就那一次?”

“我很为难。我讲了,你们却说我讲的都是假话。”

“我们说你讲的都是假话了吗?你讲的,有些地方是真话,有些地方是假话。你去丁字街10号究竟去了几次?”

“我以前没去过,就六月十六日那一次。”

“是事实吗?”

“是。”

“不是事实吧?”

……

“你现在心里很紧张。”

“不,我很镇静。”

“你以为你不写日记,王少怀也就不写日记了吗?”

我突然发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反问。

这一反问,无疑会给欧阳云造成错觉。

她当然不希望王少怀写日记。就是写,最好也不要写他们之间的来往。这就是欧阳云在面临审讯时的心理状态。我的这一突然发问,给了她巨大的压力。她的主观意愿立刻会使她产生出错误的推理判断——

难道王少怀真的写日记?

王少怀真的在日记中详细记了这件事?

如果王少怀没有写日记,预审员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欧阳云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无疑,她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稠粥。我就再搅一下:

“任何事情只要存在,就是可知的!王少怀很清楚,到了五月三日,你们俩虽说才交往了两个月的时间,可其间的变化并不小!你们从三月三日开始交往,到了三月八日……”

我在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啊,三月八日,难忘的三月八日!

欧阳云的肩头在颤抖。她重新修复的防线,又要接近倒塌的边缘了。

“……到了三月八日以后,你们的关系就发展到了高峰!你把你的一切都给了王少怀!不是吗?”

……

欧阳云抬起脸,瞪大眼睛看着我。

从她的眼里,我看到了恐惧。

“你给王少怀的信里,不也是这么写的吗?”

“……我……我写过。因为王少怀说我文采挺好的,让我写小说来消磨时间。我的信不是对他写的,我是想写小说,那些话是抄的别的书上的,所以没有称呼,都是顶格写的……”

“你说什么?”

“我写的不是信,写的是小说。”

“写小说?”

“对,就是想练习练习,写的是小说。”

“那你为什么交给王少怀?”

“王少怀说看我写的怎么样,好的话,可以找个地方出版!”

啊,绝妙!

欧阳云居然有如此狡辩之才能。

“你写的是什么题材?”

“一个女人的不幸!”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

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句!

“以谁为题材?”

“其中也有我的成分!我的命不好,从小没了父亲,母亲改嫁,我是在亲戚家长大的。我从小就缺少温暖。后来我参了军,和我爱人结了婚。可生活对我太不公平!‘**’,我爱人被关起来受苦,好不容易平反了,想不到又得了肝癌……他终于死了,丢下我和孩子……谁来同情我们孤儿寡母?谁来帮助我们孤儿寡母?……”

“你的小说里有男主角吗?”

“没有。”

“应该说:有!”

……

“他一开始说他同情你,帮助你。可是,到后来,他表现得怎么样呢?你约你的男主角在白石桥坐334路车去你家,你在车道沟那站等他。可他去了吗?”

……

“他没去?是吗?他是不是想躲着你?”

“他没想躲着我。”

“你们已经有六天没见啦。六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你给他写了第一封信,他收到信后也无动于衷,你约他,他也不去。这不是想躲着你吗?”

“不是躲着我,他的事情很多,很忙。是我想他,才练习写小说的……”

“不,你过去不是在写小说,现在也不要写啦!我不否认你在外科上有研究。但事实证明你在写小说上是不会有前途的!你以为王少怀死了,你和他的来往我们就不知道啦?你们在短短的三个月里,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是低潮;**时你们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低潮时又是多少天才好不容易见一回面;在这三个月里,你究竟到丁字街10号去过几次,是哪天去的,去了以后,你们都做了些什么……这一切,我们不仅能从王少怀遗留的物品中,得到充足的证据,而且,你亲手画上了不同记号的这件物证,也从另一个侧面,把你们之间的一切来往,都暴露得一清二楚!”

说罢,我“刷”的一声,从宗卷里抽出了那张日历片:

“你看!”

欧阳云的脸,顿时成了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