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推理成立吗?
我对欧阳云与王少怀之间感情剧变的剖析正确吗?
日历片上的两种不同记号,是否正如我判断的那样呢?
在紧跟着而来的审讯里,我决定逐一证实这一切。
“上午回去怎么考虑的?”
“我敲了门,但我没见到王少怀,更没杀他!”
一进门,欧阳云就带我朝死胡同里钻。
我看了她一眼:
“你平时写日记吗?”
她眨了眨眼睛:“不写。”
“备忘的事情记在哪儿呢?”
“……没有备忘的事情,我记性好!”
“王少怀写日记吗?”
“不知道。”
“你和王少怀的暧昧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年。”
“今年几月?”
“不是三月就是四月。”
“到底是几月?”
“……可能是四月。”
“是四月吗?”
“……记不清了。”
好狡猾!
“你给王少怀写过几封信?”
“可能是两封……”
像前次问到信的时候一样,她又省掉了一封。
她为什么要省掉一封呢?
好,我且顺水推舟: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写的?”
“……不是四月就是五月。”
“到底是几月?”
“……记不清了。”
“你再仔细回忆回忆。你不是记性好吗?我想你是不会忘记的。”
……
看她低头不语,我故意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卷宗,摊在桌上,然后打开。
欧阳云听见声音,抬起头,盯住我的一举一动。
我并没有把信从卷宗里拿出来,就那么把卷宗摊开着。
“你回忆不起来了?要不要我提醒?”
欧阳云又垂下头:
“……是四月……”
“四月几日?”
“真的记不清了,好像是四月底。”
“那第二封信呢?”
“是五月。”
“五月几日?”
“五月……好像是五月初的一天……”
“究竟是哪一天?”
“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对你来说,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你不会忘记的!”
……
“对王少怀来说,也不应该是个普通的日子。但是,他也许不像你记得那么清楚。”
我有意加重“记”字,使它一语双关。
欧阳云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突然提高了声音:
“是五月三日吗?”
欧阳云点点头。
是迫不得已,也是情不自禁。
在她来说,那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过去如此,眼下也如此!
我的问题立刻又兜了回去:
“你和王少怀的暧昧关系到底是从三月份开始的,还是从四月份开始的?”
“……三月份。”
“是三月三日吗?”
我的提问,就是答案。
欧阳云停顿片刻,终于点点头。
“这么说,到了五月三日,你们已经‘相处整整两个月’了?”
我有意引用欧阳云信中的话,增加压力。
“是。”
“你记下这个日子啦?”
乍一听,我的话问得莫名其妙。
欧阳云一时琢磨不过来,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点点头。
看她一点头,我跟上去问:
“你记在什么地方了?”
“……啊?”欧阳云这才明白过来,“我什么地方也没记,我不写日记……”
“记日子不一定非得写日记嘛,在哪儿做个符号也可以嘛!你们当医生的不都喜欢用符号来代替烦琐的字吗?”
欧阳云紧张了,紧咬着牙。
但我终于没有提起日历片的事。
这又使她略微松了一小口气。
她的一紧一松,更使我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你们两个人在接触中什么时间是高峰?”
听我转了话头,欧阳云一时还揣摩不着我的主攻目标,冷冷地回答:
“一直是那样。”
“一直是这样吗?”
“是。”
“中间没有过矛盾?”
“没有。我一个心眼儿爱他,他也一个心眼儿爱我。我们俩一直心心相印。他说他爱人有心脏病,现在我们先秘密来往着,等他爱人什么时候不在了,我们就结婚!……”
——可怜的女人!
为了逃避责任,竟忍痛讲出如此违心的话。
好,姑且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我单刀直入地:
“你去过丁字街几次?”
“就那一次。”
“就那一次?”
“我很为难。我讲了,你们却说我讲的都是假话。”
“我们说你讲的都是假话了吗?你讲的,有些地方是真话,有些地方是假话。你去丁字街10号究竟去了几次?”
“我以前没去过,就六月十六日那一次。”
“是事实吗?”
“是。”
“不是事实吧?”
……
“你现在心里很紧张。”
“不,我很镇静。”
“你以为你不写日记,王少怀也就不写日记了吗?”
我突然发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反问。
这一反问,无疑会给欧阳云造成错觉。
她当然不希望王少怀写日记。就是写,最好也不要写他们之间的来往。这就是欧阳云在面临审讯时的心理状态。我的这一突然发问,给了她巨大的压力。她的主观意愿立刻会使她产生出错误的推理判断——
难道王少怀真的写日记?
王少怀真的在日记中详细记了这件事?
如果王少怀没有写日记,预审员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欧阳云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无疑,她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稠粥。我就再搅一下:
“任何事情只要存在,就是可知的!王少怀很清楚,到了五月三日,你们俩虽说才交往了两个月的时间,可其间的变化并不小!你们从三月三日开始交往,到了三月八日……”
我在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啊,三月八日,难忘的三月八日!
欧阳云的肩头在颤抖。她重新修复的防线,又要接近倒塌的边缘了。
“……到了三月八日以后,你们的关系就发展到了高峰!你把你的一切都给了王少怀!不是吗?”
……
欧阳云抬起脸,瞪大眼睛看着我。
从她的眼里,我看到了恐惧。
“你给王少怀的信里,不也是这么写的吗?”
“……我……我写过。因为王少怀说我文采挺好的,让我写小说来消磨时间。我的信不是对他写的,我是想写小说,那些话是抄的别的书上的,所以没有称呼,都是顶格写的……”
“你说什么?”
“我写的不是信,写的是小说。”
“写小说?”
“对,就是想练习练习,写的是小说。”
“那你为什么交给王少怀?”
“王少怀说看我写的怎么样,好的话,可以找个地方出版!”
啊,绝妙!
欧阳云居然有如此狡辩之才能。
“你写的是什么题材?”
“一个女人的不幸!”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
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句!
“以谁为题材?”
“其中也有我的成分!我的命不好,从小没了父亲,母亲改嫁,我是在亲戚家长大的。我从小就缺少温暖。后来我参了军,和我爱人结了婚。可生活对我太不公平!‘**’,我爱人被关起来受苦,好不容易平反了,想不到又得了肝癌……他终于死了,丢下我和孩子……谁来同情我们孤儿寡母?谁来帮助我们孤儿寡母?……”
“你的小说里有男主角吗?”
“没有。”
“应该说:有!”
……
“他一开始说他同情你,帮助你。可是,到后来,他表现得怎么样呢?你约你的男主角在白石桥坐334路车去你家,你在车道沟那站等他。可他去了吗?”
……
“他没去?是吗?他是不是想躲着你?”
“他没想躲着我。”
“你们已经有六天没见啦。六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你给他写了第一封信,他收到信后也无动于衷,你约他,他也不去。这不是想躲着你吗?”
“不是躲着我,他的事情很多,很忙。是我想他,才练习写小说的……”
“不,你过去不是在写小说,现在也不要写啦!我不否认你在外科上有研究。但事实证明你在写小说上是不会有前途的!你以为王少怀死了,你和他的来往我们就不知道啦?你们在短短的三个月里,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是低潮;**时你们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低潮时又是多少天才好不容易见一回面;在这三个月里,你究竟到丁字街10号去过几次,是哪天去的,去了以后,你们都做了些什么……这一切,我们不仅能从王少怀遗留的物品中,得到充足的证据,而且,你亲手画上了不同记号的这件物证,也从另一个侧面,把你们之间的一切来往,都暴露得一清二楚!”
说罢,我“刷”的一声,从宗卷里抽出了那张日历片:
“你看!”
欧阳云的脸,顿时成了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