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袁媛仍没有上班,夏晓云上街买了些罐头、水果,骑着自行车来到袁媛家。
“袁媛在家吗?”
“在,谁呀?”屋里传出袁媛的声音。
“是我!”夏晓云说着推开门走进屋。
“夏队长,稀客!你怎么今天有时间串起门来了?”袁媛掀开盖在身上的毛巾被,从**坐了起来。
“你躺着好了,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
“没多少病,就是有点头昏,晚上睡不好觉。”袁媛从**下来,给夏晓云倒上水,然后拿来烟。
几天没见面,袁媛好像一下消瘦了许多,清癯的脸色显得疲惫、憔悴,那双大大的黑眼睛也失去了往日水晶般的光泽。夏晓云心里想,看来她受到的打击肯定不小。
“你没有到医院去看看?”夏晓云十分关切地问。
“开了些药,不过我这个病大概一时也难以治愈!”袁媛有些痛楚地长舒了一口气说。
是啊,心灵的创伤不知要比肉体的创伤痛苦多少倍!夏晓云这时是理解她的心情的。
“袁媛,今天我来一是看看你的身体如何,另外,就是告诉你个消息,关于无名头骨的罪犯已被抓获了!”
袁媛并没有为这消息而感到震惊,仿佛她早已知道了似的,极其平静地说:“既然罪犯已经抓到,看来我复原的那个头骨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不,有价值!你说两天后给我看结果,可你现在病了,”夏晓云略带遗憾地说,“但我还是想看看!”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只好满足你这位队长的要求了。”袁媛站起来从立柜拿出衣服,“走,去机关!”
“不不,你还是好好休息吧,等病好后再说!”夏晓云赶忙上前阻止道。
“谁不知道你夏队长是个有名的急性子,延误了公事,这个责任我可承担不起!”袁媛边穿衣服边开玩笑地说。
“那……你能行?”夏晓云有些歉疚了。
“没关系,还没到挺不住的地步!”
袁媛推着车子和夏晓云一齐走在去机关的路上。
秋天的阳光,显得柔和多了,洒在人身上绵绵的。还有蓝天、白云、清风,都给人一种清快、爽静、凉逸的感觉。
“袁媛,如果我的推理没错的话,告诉我们去抓罪犯的人正是你!”夏晓云转过头认真地对袁媛说。
“哦!何以见得?”袁媛挑了挑眉毛惊讶地问。
“是你的请假条告诉了我这个秘密,”夏晓云继续往下说,“你请假条的笔迹和黎美雅收到的匿名信的笔迹完全相同,所以证明信是你写给她的,后来她真按你信上说的去做了。”
“就这些吗?”
“不,事情的过程可能就是这些,但你的用意却很复杂,而且‘作案手段’也挺高明。一开始,你发现罪犯大概有毁灭证据的行动,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不便出头露面告诉我们,便采取了这种迂回的方法,让别人代你行动。大概你已经很了解黎美雅的情况,所以选得很准。但这个黎美雅还是多了个心眼,那就是没有把你的信烧掉,要不然我可就踏破铁鞋也难以抓到你这位‘作案者’了!”夏晓云说着笑了起来。
“袁媛,你的行为实在令人费解,”夏晓云一转口气,有些激动地说,“你是怎样发现罪犯的?又是怎样知道他要上山销毁罪证?最后你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却绕了这样一个大弯子?真不明白,你这……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夏晓云凝视着袁媛,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袁媛没有吭声,她慢慢抬起头,两眼的目光显得清澄冷澈,毫无目标地望着远方,足足有几分钟,然后才转过头对着夏晓云说:“走吧,到局里一切都会明白的!”
……
实验室的门打开了,夏晓云跟着袁媛走了进去。
一张桌子单独被放在正面,上面铺着一块洁白的台布。一尊塑好的并装上头发和染了色的头像放在一个高脚台座上,下面放着一束白花和一个小小的花圈,使这一场景显得异样的端庄、肃穆,仿佛使人走进了一座灵堂。
“这……这……就是……那具头骨!”袁媛指着这塑像,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什么?”夏晓云一时惊呆了,眼前,一个活生生的陈小飞的头像有着真人似的肉体和性灵,在用一双善良、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他。那高高的鼻梁,忧郁的嘴角,恬静的脸型,仿佛像在述说些什么,啊,太像了!这是……难道……一阵袁媛的啜泣声震颤了他的心,使他不由得慢慢低下头,默默地站在那里,向死者致以沉痛的悼念。
“现在……我来告诉你,也告诉他,也许他在九泉之下会得到安慰的!”袁媛**着有些**的面孔,拿出手绢轻轻地擦了擦眼泪,“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陈小飞’就是陈小华。我和陈小飞搞对象已经三年多了,他对我一向很尊重,从不动手动脚,所以我们相处一直很好,我们的爱情也很甜蜜。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这半年多来,我发现他有些变了,说话、神态、举动都流露出对我极不耐心的焦灼情绪,甚至见面就动手动脚,有时是粗野和神经质的,后来竟发展到向我提出无理要求,简直到了令人不能容忍的地步。就在这期间,我发现他说话声音沙沙嘶哑,当我问起时,他说嗓子痛,是因感冒的缘故,这些现象一般常有,并不足以构成我对他的某种可怕的怀疑,相反的倒觉得自己……真正想到问题有些蹊跷是从你送来这颗头骨开始的。当我给头骨复原时,意想不到我手下竟出现了一双和陈小飞一模一样的眼睛。开始,我总认为这是自己的主观想象作怪。因为在头像复原上,眼睛的修复除了科学的数据外,在很大程度上还有雕塑者的艺术想象。因为我十分喜爱陈小飞那双深邃而明洁的眼睛,所以就出现了这种不谋而合的现象。但是,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我的爱却怎么会和一颗无名头骨联系在一起呢?这种矛盾无时不在困扰着我,几乎使我丧失继续往下复原的信心。就在此时,市电视台的林导演来约我拍电视剧,并再三地恳求,还和局里的领导讲了多次,当时我是持着一口回绝的态度,可后来经他说这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我市的水平问题,另外再加上老同学,这样我便有些动心了,答应等这件案子办完后可以考虑。可哪想到在我未同意之前,电视台的其他人曾在市里选过女主角。这样便给我引来不少流言飞语,有的甚至是造谣诬蔑,”袁媛略略停了停继续说,“在工作上受挫,在生活上又遭到这种流言的包围,我一时痛苦极了,就在我茫然四顾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陈小飞,我觉得自己以前也许有点过分,对一个深深爱着自己并和自己相处了三年多的人给予的情爱似乎太少了。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我便约他玩玩。然而也就是这次约会,也就是我第一次投入他的怀抱,我却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秘密,那就是他的颅骨和我复原的那颗相似到了极点。此刻,我在恐惧中才完全清醒了,深深地意识到开始塑造出的那双眼睛并非是和陈小飞的巧合,而确确实实是头骨生前的眼睛。就此,我的头像复原便出现了突破性的转机……于是,它终于在我的手下出现了真正的陈小飞,我的恋人!”
说到这儿,袁媛双眼含满泪水,嘴角紧紧抿着,像要把痛苦咬住似的。她凝滞了片刻,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捋了一下头骨上的黑发:“安息吧,我的朋友!”
“那后来……”夏晓云站在袁媛的身后等待着问。
“头像虽然复原了,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袁媛从塑像移开目光,接着说,“也许只能说明这颗头骨和陈小飞相似罢了,也就是说这仅是一次真正的巧合,对于杀人犯就是自己的恋人,我真是有点不敢去想。然而职业的敏感和责任心驱使我做出了违背自己意愿的行动。我开始了对‘陈小飞’的调查。首先就是给陈小飞的弟弟所在单位发信,询问他是否还在单位,结果得到的是在家病休近一年,至今未归。那么,他现在在哪儿呢?难道现在的‘陈小飞’……我回想起他近期的表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向我猛地袭来,我惊骇、战栗,一时有些不能自持了。但是这远非结论,只是自己的怀疑,可正是这种怀疑迫使我对问题不得不追寻下去!”说到这儿,袁媛迎视着夏晓云的目光,“这时我利用‘陈小飞’对我疯狂的爱和他约会,一次游泳我发现了区别他兄弟俩的主要标志——胎记,陈小飞有而陈小华没有,大概陈小华这时早有准备。后来,无意中我却又发现这个‘陈小飞’的眼皮一只双一只单,这和真陈小飞是不一样的,当时我问他为什么,他却吞吞吐吐搪塞过去。此后他便请假去北京了。后来,请看这个!”袁媛来到工作台前,打开下面抽屉,拿出一个信袋。
夏晓云打开信袋,从里面抽出一个病历卡的影印件,上面写着:罗志凡,男,眼皮整容。后面附的两张照片都是‘陈小飞’的。
“这是……”夏晓云拿着照片问。
“你看这照片,”袁媛指着照片说,“尽管他隐去真实姓名,可这照片是他的,一张是整容前的,一只双眼皮一只单眼皮,显然他以前的那只双眼皮是用化妆品伪装的。听说这种化妆品用的时间长了,单眼皮也会变成双眼皮。但他在游泳时让水冲掉而被我发现后,便不得不去北京做手术。两个星期后他回来了,我便赶到北京取回了这份病历卡!”
“哦,原来是这样!”
“还有这个。”袁媛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特殊的坐标纸,上面有着纹理细密的曲线。
“这是声纹图!”夏晓云仔细地看着说。
“有了以上的证据,也许还不够充分,我又录制了他的声音以前我和小飞经常对着录音机自唱、自说、自笑,有好几盒录音带,我把新录的磁带和旧的一起拿去进行声音技术鉴定,结果两种声音差异很大。怪不得我发现陈小华的嗓音有变化时他说感冒了,后来由于时间长我也就习惯了,结果让他给滑了过去。”
“还有些什么?”夏晓云放下声纹图问。
“还有就是在陈小飞去年七月的出勤表上有七天旷工,后又改为事假,我估计这个时间就是陈小华杀死他哥哥的时间。”
“没错,陈小华交代的正是这个时间,你是根据什么判断的?”
“小飞在他们医院从来就不缺勤,何况连续旷工。可突然出来这么七天,该怎么解释?当然了,陈小华可以事先冒充他哥哥到医院请个假,可他何时能动手是没有把握的。再说假如作案失败不正好暴露了自己。至于用了七天时间,这似乎是长了点,但估计在当时,他杀死他哥哥后有些害怕了,所以这期间他一直处于犹豫状态,生怕自己伪装不好被认出来。后来大概想既已杀了哥哥,一不做二不休,死也是如此了,所以壮着胆子就去上班了。结果一切顺利,后来他便编造了谎言,使出勤表上的旷工变成了事假。”
“袁媛,你真成了……”夏晓云正想说出你真成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波洛或波尔小姐时,可一看袁媛严肃、悲伤而深沉的脸,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要说的都说完了。”袁媛对着陈小飞的塑像和夏晓云说。显然,她现在已经把塑像看成是一个活人了,这时,强烈的悲伤和痛苦又占据了她的心房,心中的苦水化作行行眼泪,从忧伤的面颊泉涌般流下。
“小飞啊,我对不起你,是我,是我……”她浑身剧烈地**着,扑通一声跪在了陈小飞的塑像前。
“这……”夏晓云也难受得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你已经去了,而你的兄弟也走进了监狱,今后,你那孤独的母亲……怎样生活下去……”袁媛说着恸哭失声。
听着袁媛悲哀的哭声,夏晓云眼眶一阵阵发酸,两行同情的眼泪潸然而下。他弯下腰拉着袁媛的胳膊:“袁媛,你听我说,不要过分悲痛,否则你的身体……”
“小飞,请你原谅我吧,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今后我一定要将她养老送终,来报答你对我的爱!”她呜咽地抽泣着,两只肩膀不住地耸动着。
“起来吧,袁媛,这样会伤害你的身体的,”夏晓云慢慢地扶起袁媛,“咱们先回去,等身体好了再来祭奠他!”
夏晓云扶着泪流满面回头不止的袁媛走出了实验室。
来到办公室,夏晓云打来一盆水,让袁媛洗脸,然后说:“走,我送你回家吧!”
袁媛唏嘘地抽吸了几口气,站起身木然地跟着夏晓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