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袁媛拖着略略轻松些的身子上班了。她刚坐在办公桌前，正准备清理一下这些天的来信和有关事务，门被推开了，夏晓云轻轻地走了进来。
“袁媛，身体好些了？”夏晓云关上门转过身问。
“好些了，总不能老躺着吧，这里还有这么多事情，”袁媛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然后抬起头，“再说，我如果不来大概你又要到家里看我呢！”
“哈哈哈，袁媛！”夏晓云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真算把我给摸透了，不过，这回你可没有猜对！”他把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想，也好，等有机会再说，要不然她刚好些，又要勾起她的不快，“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今天晚上市工会在公园的野园组织了一个联欢会，并特意向我们刑警队发出邀请，据说晚会上要参加单位出节目，可我们那帮愣头青只会擒罪犯，文艺细胞大概是少了些，我想由我队小刘、小马和王艳艳三个女的再加上你，去给咱们公安战士争争气。另外，你也应该出去玩玩，忘掉过去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吧！”说到这儿，夏晓云自觉又走了题，赶快换了一种欢愉的口气说，“怎么样，袁媛？”
“噢，是这么回事！”袁媛略略思考了一下，长吁短叹地说：“好吧！”
“这才像以前的袁媛，好，晚上野园门口等你！”夏晓云说完转身走了。
……
晚上，野园宽阔的草坪广场，一串串彩色的灯泡从中央辐射状地拉向四方，各种颜色的锡纸拉花夹在中间，缤纷绚丽。草坪周围的火炬松上也挂上了一串串不断变幻色泽的彩色小灯泡，就像一棵棵装饰美丽的圣诞树，枝挺叶傲。火炬松下，一张张摆好的大圆桌上，放满了各种饮料。为了增加晚会的气氛，会场中央还燃着一堆篝火，闪烁、变幻、跳跃的火苗，给四周染上了一层暗红色，使这个晚会更增加了一种既热烈而又浪漫迷离的情调。
晚会开始了，领导致辞后，大伙一起涌进会场中央，在施特劳斯《蓝色多瑙河》流畅的圆舞曲中翩翩起舞。一对对情侣，一双双亲朋好友，随着乐曲在飞旋，变化多端的舞步使人眼花缭乱。
在这美好的夜晚，望着这令人陶醉的一切，袁媛却没有丝毫的兴致，神情黯淡，独自坐在那里，斜着身子，一手托着下颏，失神的两眼一动也不动地凝滞着，一副凄然、愁苦的神色。
“袁媛，你怎么……”夏晓云从跳舞的人堆里走了过来，对着化石般的袁媛说。
“……没什么！”袁媛从悠远的沉思拉回到现实中，放下托着下颏的手。
“给！”夏晓云打开瓶柠檬汁递给袁媛。
两人一阵无言的缄默。
呆了会儿，夏晓云从果汁瓶里拉出那根吮吸的细管，“袁媛，你不能老是这样，要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走，跳舞去！”说着他站了起来。
“我还是安静一会儿为好！”袁媛没起身，看着夏晓云说，“夏队长，你今天约我来，让我散散心，这是你的诚意，可我总觉得你还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这……不，我是……”夏晓云被袁媛先发制人的问话一下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别哄我了，还要问什么就说吧，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让你猜对了，我彻底认输！”夏晓云不好意思地笑了，“是的，那天你向我出示了陈小华的全部证据，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这一切，反而作出了一种奇怪的选择，这似乎有点太荒唐了吧，是不是？”袁媛接过夏晓云的话，把他想要说的都给兜了出来。
“你……”夏晓云被问得无话可答，只好拱起手作出一个哀求的动作，“好了袁媛，给我留条后路怎样，别要我这个刑警队长的难看了！”
“你呀！”袁媛淡淡一笑，“既然你硬逼我，那我就说说我的苦衷吧！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如果顺其自我发展，也许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不幸。电视台让我出演女主角，一下就招来了那么多是非，特别是说我和林导演的那些谣言，一时让人有口难辩。什么和林导演有旧情，是他的情妇，正扮演第三者的角色……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陈小华不是陈小飞，并且掌握了大量的证据，怎么办？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我直接向你报告，将他绳之于法；另一条就是采用迂回的办法，既将他逮捕归案，而我又不被人发现。如果选择第一条路，你我都省事了，而我可能授人以柄。因为我已经有了对象还惹出如此谣言，现在我又借自己是公安局的，并亲自将自己的对象送上断头台，这不足以证明别人的谣言是事实吗？先搞掉自己的对象，然后拆散林涛的家庭，再嫁给他，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夏晓云轻轻颔首，默默地听着。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怎样才能自己不出面而又让他暴露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我们发现头骨的秘密泄露给他，这样他必然要去毁灭罪证。当然了，我绝对不会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他自己领悟。他还聪明，终于感觉到了头骨的存在对他的巨大威胁。”
“陈小华是这样交代的！”夏晓云证实地说。
“下一步就是这个情况如何才能使你知道，我不得不认真考虑。开始我想直接给你投寄匿名信或打电话，尽管这样你一时还不会发觉，但这无疑与自己直接向你报告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只好寻找第三者，结果我选中了冯瑞的女朋友黎美雅，因为有一次黎美雅来这里说电视剧女主角的事被我听见，所以我便给她写了那封信。为了使事情更加保险，我不得不再给你写一封！”
“那封信是你写的？”夏晓云惊疑地问。
“怎么，不相信？”
“……可后来你为什么又留下请假条？”
“如果你们查不到黎美雅，我的目的仍未达到。如果你找到了黎美雅，而我的那封信烧毁与不烧毁，同样与我无关，销毁了，你们就此断了线索，不销毁，你们仍然得无限期的查下去。可是，当我看到你领着你的队员为此而四处奔波大伤脑筋时，我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想法，作出了另一种选择，那就是给你一种暗示。所以就在你向我要头骨复原结果的那天，便留下了那张和给黎美雅的信的字迹一模一样的请假条。如果黎美雅把我的那封信销毁了，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怀疑我的话，那么你就会拿去这张请假条让她辨认，或者检验信上的指纹。结果，正好黎美雅的那封信没有销毁，我——终于让你给‘捕获’了！”
夏晓云听完后，手握着那瓶果汁默然出神，足足过了两分钟，他仿佛清醒过来似的，用赞叹而佩服的口气说：“并不是我‘捕获’了你，而是你‘捕获’了我呀！”他说着放下手中的果汁瓶，“是的，开始我怀疑过你及局里的有关人，可在核对你们的笔迹和指纹时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后来从黎美雅家里找出那封信，我才想起你的请假条，否则，你的暗示对我这个所谓的‘细心人’是不会有丝毫作用的，我……自愧不如啊！”他说完慢慢燃着一支烟，深深地抽吸了起来。
他俩都没再说什么。这时一阕舞曲已经终了，人们都已回到座位上休息。草坪中央开始表演文娱节目，一位女演员正拿着麦克风在独唱，清脆悠扬的歌声，在徐徐漫过的晚风里飘**。
“袁媛！”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
袁媛随着声音望去，哦，是林涛！
林涛走了过来，“袁媛，你怎么今天也清闲了？”
“怎么，难道我们每天就能和罪犯打交道不成？”袁媛装出愉快的神色，用揶揄的口气反问道。
“不不，没那个意思，我是说市里这样的活动有过不少，一般有名气的人物经常见到，可你这位电视明星都很少光顾，足见你的工作辛苦。”林涛和袁媛说着。便向旁边的夏晓云点了下头。
“我来介绍一下，”袁媛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是我们局刑警队大名鼎鼎的夏晓云队长，”她回过头指着林涛说，“这是市电视台的导演林涛，我的老同学。”
夏晓云和林涛相互寒暄了几句后，三人便都坐下。
“袁媛，剧本的修改已接近尾声，何时开拍就看你的了！”林涛接过夏晓云递给的一支烟，点燃后说。
袁媛低下了头，手下意识地转动着桌子上的一瓶饮料，两眼湿润，神色怅然若失地说：“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别开玩笑了，我想你的工作也该告一段落了吧！”林涛抽着烟漫不经心地说。
“真的，我不骗你！”袁媛抬起头看着林涛认真地说。
“怎么，难道你又有新任务？”林涛看了一眼夏晓云不解地问。
“是的，一来我可能有新任务，二来我对你的邀请也没有正式答应过，现在市里有不少比我强的演员，再说，你们以前已在市里选过演员，所以还是不要让我打乱你们的计划为好！”袁媛没加任何思考地直言道。
“袁媛，我看你还是去好，这样你可以……”夏晓云在一旁劝解说。
“夏队长，难道你还……刚才我的话你忘了？”袁媛打断夏晓云的话。
“这是怎么回事？”林涛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俩。
“林导演，袁媛最近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本来我是希望她参加你们电视剧拍摄，这样和大伙在一起出外走走也许好一些，可现在她……”夏晓云觉得这时自己也有点说不清楚了。
“袁媛，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干吗要瞒着，难道你连老同学都信不过？”林涛看着袁媛，有些不满地质问了。
“一下子是说不清楚的呀！”袁媛吸了口果汁喃喃地说。
“你呀，真是！夏队长，”林涛正准备向夏晓云问什么，突然，扩音器里传来了报幕员那清脆而甜美的嗓音：“下面请我市电视新星、公安局的袁媛为大家表演节目！”她的话音刚落，一片热烈的掌声哗然而起。
“袁媛，该你的了！”夏晓云没顾上回答林涛的话，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袁媛的胳膊。“什么！”袁媛慌乱地抬起头问。
“该你上台了！”林涛又补充了一句。
“这是谁搞的，准是你！”袁媛站起来白了夏晓云一眼，然后拢了拢头发，“我这副模样，这不是成心拿我开心吗！”
“快快快，要不然人家说你这大明星拿架子了！”林涛站起来推着袁媛就往外走。
袁媛来到草坪中央的麦克风前，一束束强烈的灯光随之照了过来。顿时，她觉得有些眩晕！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手扶在了麦克风的支杆上，她努力自持住身体，稍稍定了定神，刚才扶麦克风的手顺着往上，做出一个扶麦克风的动作。
深碧湛青的夜空是一个灿烂的世界。袁媛抬起头，任凭吹来的夜风抚着她那有些发冷的脸颊，她睁大泪光莹莹的眼睛，凝望着夜空，小星在闪烁啊，天上的星星、人间的星星……她没做任何解释，大概是不想做，只说了句“我给大家朗诵首小诗，”然后就开始了。
原载《啄木鸟》，198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