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仲和住的鬆柏裏是在海關路的中段。那第三弄內共有五宅兩上兩下的新式市房。孫仲和獨家住了一宅。從石庫門進去,便見鋪石板的天井中停著黑漆光亮的包車,車輪上還塗著汙泥。那時有一個六十左右白發盈頭的男仆接應我們。霍桑說明了來意,回說主人已經回來,此刻正在樓上。霍桑就取出一張名片,叫那老仆上去通報。我們就在客堂中等待。
客堂裏的器物都是紅木的,磨刻很細致,式樣也古舊,都不是近年的出品。正中掛一幅五尺的山水堂幅,和兩壁的屏條字畫,都是若幹年前的名家手筆。我看對聯的上款寫著柳汀,時間已是三十年前。但那屋子是新造的,玻璃的長窗,廣漆的地板,又有新近抹過,滿目都呈著新氣,不過椅桌麵上都蒙著灰塵。客堂的左向有一扇西式廣漆的門,直通廂房。這時那門關著,瞧不見廂房中的內容,但見廂房的朝東窗上,露著淡黃色鏤花外國紗的窗簾,非常考究,便可想見裏麵的陳設,必和客堂中古色古香的不同。等了一會兒,我有些不耐,正怕他拒絕不見,忽見那老仆已走下樓來。
他說道:“請等一等,少爺就下來哩。”
霍桑帶著笑容道:“費心,費心。但這裏有些風,你能不能開了這廂房門,讓我們到裏麵去坐坐?”
那老仆沉著的臉上絲毫沒有笑容,並且靜默少言,果似有一種處處戒備的神氣。
霍桑見他猶豫,急忙道:“我們是你主人的好朋友。你盡管開門。”
老仆向霍桑的臉上瞅了一眼,仍不答話,似乎他主人早已和他說明。我們實在不是他的朋友。可是他躊躇了一下,仍轉到裏麵去開門。
我們一走進廂房,才知是一個書室。書桌、螺旋椅、茶幾、椅子、書櫥、沙發等物,都是簇新的西式,木料也都是舶來品的柚木。書桌上供著一隻銀質花瓶形的電燈,蓋著粉紅綢的流蘇罩;一個白石的**女像,顯然是意大利雕刻品;又有一隻玻璃罩的玲瓏的彩色小瓷鍾,都是重價的東西。一麵壁上掛著幾幅金框的女像油畫和一張時裝女子的全身肖照;靠壁放著一隻青絲絨的溫軟的睡椅,上麵鋪著三個彩緞繡花的坐墊——一個紫,一個天藍,一個黑色。睡椅一角的一個黑緞繡金的墊子底下,似乎壓覆著一條深青色的毛絨圍巾,因為隻露出些圍巾的排須。睡椅對麵排著幾隻鏤刻的椅幾,幾上放著一隻電話機。還有一口玻璃門的有名無實的書櫥,因為櫥中隻放著許多藥瓶酒瓶之類,書本卻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