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話舊
“霍先生,你瘦得多了,你的頭發好像也稀薄了些哩。”
說話的是我們的老朋友汪銀林,地點還是在愛文路七十七號,門前有一株高大的法國梧桐朝南的辦事室中。室中的布置還是老樣子,即使有些變動,也是微乎其微。最顯著的,那壁爐簷上的一枚手榴彈殼不見了;一隻淡青色的小瓷鍾還安閑地踞在架上,並且還在滴滴地走動,那隻雨過天青的古瓶也照樣存在,不過瓶中空著,沒有插什麽花。壁角的那隻鐵箱漆色已顯得陳舊。牆壁上那副沈筠章的五言聯照樣掛著,顏色自然也灰黝了些。其他文件箱,書櫥,書桌沙發,藤椅之類,還是八年前的老樣子,文件書籍也沒有散失,不過地板上的那條溫州席,因磨蝕破損而移去了。這是另一種顯著的變異。總之這曆史上創時代的八年中間,全世界每一角都有劇烈的變動,但在這小小的辦事室中,它的變動性委實是算不得什麽。
我得說明一句,霍桑在神聖的抗戰火炬燃燒之後,就匆匆隨著國軍撤離到後方去。我因著我的佩芹因流產而起的一場大病,還延了七個半月,不能離床,所以當時我被迫地留在孤島上,不能跟他一塊兒撤退。在起初的時期,這屋子由我照顧著,直到太平洋的風浪一天一天險惡,我不能不走的時候,這屋子才由我們的老朋友何乃時博士的介紹,讓給他的一個學生秦必強醫生做診所,四五年來,這屋子憑著醫生的掩護,雖也會遭到敵人兩次的搜索,卻沒有多大的毀損。勝利來臨之後,我首先回到上海,時間已是一月十九日。這屋子已由何乃時博士照管著。因為勝利以後秦醫生奉命到西安去,霍桑的行蹤不明,我也因交通的阻梗——要飛,缺乏資格,候輪船,也候了九十七天——遲遲不能回來到上海。霍桑的舊仆施桂和蘇媽也都從鄉間來了,恢複了他們的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