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星期一吃早饭时,同学们潮水般地涌向解剖楼。解剖楼的门口停着一辆北京吉普和一辆三轮摩托。楼梯口,一位民警站立在那里,不准大家再向前去。原来是驼背张死了!
我向站岗的民警说明了身份,他没有犹豫就让我进去了。
驼背张的屋内,灯光闪亮,相机嚓嚓,几位公安人员正在紧张进行着现场勘查。驼背张蜷缩着身子,左侧偏位在小圆桌下,右手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服。桌子上杯盘狼藉,两只空酒瓶倒在圆桌上。不难判断,驼背张死前是暴饮过的。
学校保卫科张科长也来了。当他发现我也在这里时,脸上马上带了怒色,对我大声说:“谁叫你也进来的,出去!这是看戏的地方?乱弹琴!”
公安局刑侦科莫科长走到我和张科长之间,对我亲切地笑了笑,然后对张科长说:“让她在这里吧!”
张科长对莫科长的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怎能随便让一个学生进入现场呢?但这时也不便问,他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也不说什么了。
后来,我以特邀代表的身份,参加了公安局组织的案情讨论联席会议。会议由莫科长主持。他首先对案情作了详细的介绍。莫科长没有影片里侦查科长那种英武机敏的形象,我实在描绘不出他有什么特征,可是他的讲话常常是严密且清晰的:
“首先我谈谈死者的尸体解剖情况。下午,由学院病理解剖组和市局法医,联合对张林富,就是大家说的驼背张的尸体进行了尸解,没有发现任何外伤痕迹。从尸体僵化的姿势来看,医生认为有死于心肌梗死的可能。冠状动脉未发现任何血栓。同时,医生也排除了脑出血、急性胰腺炎等猝死症的可能。对尸体的胃内食物、血液也做了生化检查,没有发现毒性物质,但血中酒精达到能使人中毒的剂量。因此,暂时只能做出酒精中毒致死的结论。”
“二、死者死前有无可疑活动?根据材料反映,有人曾在学院尸体池内发现过一具女尸,左脚拇指上有黑痣一颗。据调查。该院失踪的女学生林雅拇指有同一标志。但是,我们曾对全院解剖室所有的尸体进行了调查,没有发现那具女尸。而我们根据学院救护车司机反映,和在白云山火葬场查对结果表明:昨天早晨,由驼背张押车,焚化过三具尸体,据驼背张称,这三具尸体是标志模糊无教学价值的陈旧尸体。”
“三、在驼背张的房内,发现淡色隐条女春秋衫一件,上有A型血迹。据调查,血衣是林雅的;还发现带A型血迹的手术刀一把,上有驼背张的指纹;三十张十元的崭新钞票一扎,钞票的右上角都烧焦了一点,这和在林雅房里发现的钞票有相同的特征,甚至钞票的号码都相差不远。”
莫科长刚介绍完毕,张科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他环视了一下会场,发现大家正注视着他,于是他用一种胸有成竹的口气说:“同志们,经过大家努力,案子侦破得很快。在驼背张床底下搜出了林雅的血衣,带有驼背张指纹的手术刀,还有和林雅的钞票有同一特征的一扎钞票。这些,都足以证明驼背张是杀害林雅的凶手。至于驼背张杀人的动机,我认为是他发现了林雅有一定数量的钞票。他贪财成性,是干得出谋财害命的事的。杀了林雅后,他又出人意外地将尸体制成标本,放在解剖室里。当他发现这具尸体可能已经引起学生注意时,又赶快焚尸灭迹,毁灭罪证。最后,他感到罪行将暴露,于是畏罪自杀了。当然,酗酒自杀这种做法是奇特的,但是尸解已证实了这一点,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科学。所以我认为,本案已经很明显,是可以下结论了。至于有些细节,由于凶手和被害者都已死亡,死无对证,我们也不必再纠缠不放。这里,我还补充一个重要的材料。有几个学生向我反映,林雅同班同学杨帆曾和林雅有恋爱关系。更值得怀疑的是,有的同学说,他们看见林雅失踪的那天傍晚,杨帆和林雅单独接触过。我查阅了杨帆的档案,该人父亲是国民党反动军官,本人思想复杂。虽然我们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能放走一个坏人。所以,我提议,对杨帆进行拘留审查。”
张科长结束了他的振振有词的分析,微笑着又环视了一下会场,大概在寻找报以赞许的眼光吧。但是与会者并不理解这位青年科长的心情,不少同志针对他的发言,提出了一大堆问题:烧焦钞票的来历怎么解释?酗酒自杀可能吗?驼背张为什么要保留血衣?……
我不想对张科长的分析妄加评论,我知道,作为学生的我,绝对不能在这种场合去顶撞科长。人微言轻,大概有点道理吧。但是,我对张科长最后的建议,简直有点受不了。我并不排除杨帆作案的可能性,但是,作为一个学院保卫科的科长,怎么只能光凭“据说”、“反映”,只凭“查查档案”就轻易去拘留人呢?这岂不是“十年动乱”时期留下的后遗症吗!那种只看家庭出身,不尊重客观事实的“阶级分析法”,竟如此根深蒂固于科长大人的脑细胞中。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讲了几句:“对杨帆拘留的提议,理由是很不充分的,这种所谓‘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走一个坏人’的做法,其结果是既冤枉了好人,又放走了坏人……”
果然不出所料,我这个“毛学生”的发言,大大激怒了张科长,他冲着我说:“你乱讲什么?这里又不是电影院,不是组织你们学生看《尼罗河上的惨案》!”
“我看私人侦探波洛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我们有些保卫部门的干部,缺乏保卫工作者起码的责任。”我忍不住顶了科长一句。
“这简直是恶意攻击,要是以前……”青年科长还是有头脑,毕竟没有将这句话说下去。
莫科长吸着烟,静静地听着,最后他的总结像他的外貌一样,平常极了:“今天的会开得好,争论一下也好。这个案件到这里暂告一段落吧。散会。”
走出会议室,我感到心里闷郁得很。我总在想:案件的结论怕不应该像张科长分析的那样写,可又该怎么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