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夜晚了,台風還未停息,雨雖然小了一些,可仍舊是夠猛的。七點半鍾光景,路上已經很少行人。上海西區的地勢特別低些,天上降下的雨水,地下水道裏湧上來的江水,都匯集在街上,濁流滾滾,簡直成了一片澤國。
有一個人踉蹌地走進了和平路八十八號,他呼吸艱難,腳步不穩。行人都同情地看著這個“病人”。
一個少先隊員扶著他走到弄堂裏的二十七號,這裏,一盞暗淡的電燈照亮了門口的一塊搪瓷牌:張菊女醫師。病人失望地搖搖頭,感謝了這個少先隊員,又踉蹌地走了。
弄堂裏已經再沒有醫生了,“病人”從華納路出口走了出去,華納路是一條寬敞的馬路,有些店家還沒上門,一個熱心的人帶他到一個國藥店門口,門口亮著兩個方燈,各有四個紅字,一個是“日夜應診”,一個是“接方送藥”,那熱心的人說:“這裏有個中醫,是個三十年的老醫生了,醫道很精……”可是“病人”歎了口氣,抱歉地說:“謝謝你,可是我這個病中醫怕不能醫……”“病人”又冒著急雨折回了弄堂……
“病人”回到弄堂,又從健康路的出口走出去了。
健康路上的房屋建築有些不一樣,一字兒一排商店有幾十丈長,商店前麵都有伸出來的廊簷。人走在人行道上,淋不著雨。“病人”走到這裏,舒一口氣,依舊踉蹌地走著,有時停下來看看路邊有沒有醫生或醫院。
走完這一段廊簷下的路,到了一個大樓跟前。大樓門口一塊長方形的銅牌上麵橫刻著四個字:“德安公寓”。這個“病人”正端詳著這座大樓,突然閃電接連兩閃,接著一聲響雷,就在這兩閃中,掛在三樓的一塊白鐵牌子被照亮了:趙天恩牙醫師。那病人輕輕地自語了一下:
“牙醫!”
突然這個病人退身到廊簷下的暗影裏,越過馬路到了一個公共汽車站上,把雨帽壓到額上,虛弱的身子倚在電線杆上,雨帽下麵的兩隻眼睛卻直視著大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