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第四卷 无铃的马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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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年地过去了。这个特务分子已被“培养”成为颇有名气的作家和诗人。他的作品在全国各大杂志上登载。团长陈德也沾沾自喜地感到他培养新生力量的成就。

一九五五年的春天,袁横和刘玉的结婚请求被批准了。

吴斌听到这消息后,心中闷闷不乐,虽然他和刘玉的感情已经割断了好几年,但今天听到他们要结婚,心中那股难受的劲头,总是难以抑制的。

夜深了,吴斌还没睡下,他趁此回顾了自己这几年来的经过:

刚参军的时候,心情很兴奋,那时刘玉还没有丢开他。但由于自己进步慢,大家向前进,他掉在后头。她入了团,他却还是个群众。在文学工作上,这么多年,还没有写出像样的作品来,空挂着创作组员的名字。因为这,他失掉了刘玉的心。

他越想越痛心,越难过,他猛然从**跳起来,大声嚷:“我落后!没出息,但我总算是对革命忠诚,给革命做了些工作!”

同宿舍的同志被他这嚷声吵醒。那同志把被子拉开,探出头来问道:“怎么啦?说梦话哩!”

“我没说梦话,说的是痛恨我自己不进步!”吴斌生气地答。

“呵!你还没有睡?是不是因为刘玉明天要结婚?”同伴躺在**,侧过身来问。

“结他们的去吧!”吴斌没有看对方,答道。

同伴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坐了起来,带着安慰的口气向他说:

“算了吧,你还为她烦恼有什么用呢?要知道,爱情是不能强求的,她既然真的爱上别的同志,你就不要嫉妒。”

“我对她的问题,经过这几年,也早已看开了。她结婚,我不嫉妒,我衷心祝福她得到真正的爱情,希望她幸福。”吴斌也坐了起来,把唾沫咽了一下,“但她引起我的感慨:我在恋爱问题上失败了,在事业上也没搞出名堂,人们还看我是个落后分子。我难过!”

同伴把被子披在身上,下了床,走向吴斌面前来,说:“同志,别老在个人主义里转圈子……明天我陪你上公园去玩一天!”

袁横已经婚后三个月了,他们的新婚生活,过得很缠绵。白天,两人工作去,晚上回到宿舍来。

有一天,很晚袁横还没回来,刘玉为找什么东西,偶然从他的衣箱的一个暗袋里,翻出一小包相片来,她把它打开,相片很多,有穿西服的,有穿国民党军衣的。刘玉特别注意的一幅,是一个国民党军官,看到这反动军官的相片,她就回忆起之前学校里那个国民党军训教官,这是每个同学都痛恨的人物。她心里顿时生起一阵厌恶情绪,怎么自己的爱人还把这种反动人物的照片,保留到现在,真是不解。她翻过底面,上头写着:“惠中兄惠存。弟顾武赠,一九四七年。”刘玉惊愕地叫了一声,她想起这个顾武,就是她们学校里那个反动的军训教官,他逮捕、拷打过学校的进步同学。怎么袁横跟他交往呢?她心中惶惑。可能这照片不是给袁横的,她从没听他说过“惠中”这个名字。她又把其他的照片的反面翻过来,也有几张写上“惠中兄存”的字样,这样看来,惠中就是袁横无疑了。

她把相片包好,放回原处去,把衣箱合了起来。心里寻思着。这是她婚后快乐生活中掀起的第一次波澜。

袁横很晚才回来,刘玉拿了部剧本阅读着,等待他。袁横一进来,就搂着刘玉狠狠地亲了一下。

“你干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刘玉问。

“创作组讨论我的一篇小说,争论意见很多。他妈的,真使我生气,田鹤这家伙,利用他创作组长的地位,给我乱扣帽子,说我那篇作品宣传资产阶级民族主义思想,挑拨兄弟民族关系。而他这个中伤意见,居然也引起不少人的附和。大概他现在嫉妒我,想打击我一下,好来提高他自己。”袁横气愤地说。

天气有点热,他把衣服脱了,拿下一条毛巾,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他看手上的表,已是午夜十一时半了。

“咱们睡吧!”袁横脱掉长袜子,准备上床去。

“嗯!”刘玉呆呆地没有动。

袁横察觉到刘玉和往日有点不一样,因而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不高兴?”

“我们恋爱好几年,结婚也几个月了。但你的历史和家庭情况,你从不愿和我谈一谈!”刘玉像是埋怨地说。

“怎么啦!三更半夜来翻这样的问题?”袁横惊异地说。他不上床去,向刘玉走过来,“我父母,以及他们的情况,不都跟你说过了吗?……来吧!睡觉吧!”

他拉住她的手,往床沿走去。

“你还有一个名字叫惠中,怎么不跟我说?”刘玉坐到床沿,责备地说。

“谁告诉你说的?”袁横心里一怔,提高嗓子反问道。

“我看到你的朋友给你的相片!”

“呵!这么回事。那是我在学校里的时候,常常跟同学们说:我将来出了学校做事,一定要给中国人民造福,绝不会无声无息地过去。他们就给我起个名字叫‘惠中’,但我从来都不用这个名字。”袁横编了一套话向刘玉解释道。

“那个国民党军官也是你的同学?”

“唔!”袁横含糊其辞地答。

“他是我们学校的反动军训教官,他拷打过我们的同学。怎么这种人你也和他交朋友?”刘玉紧瞅着袁横的脸追问。

袁横给她这样一说,真是突如其来,不由得心里震动了一下,但他善于应付,立即编造说:“我哪知道他!这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连他的去向都不知道了!”他顿了一下,就把问题岔开,“不过,你没有得我的允许,乱翻我的东西,偷看我的照片是不对的,希望以后不要再这样做。”

刘玉没有和他再争辩,但心里十分不痛快。她马马虎虎地躺上床去,把身子背过袁横。他们俩都不说话,各有个人的心事:刘玉开始觉得袁横对她不老实,而且不信任她,她心里十分生气;袁横则感到刘玉妨碍他的活动,要是不能掌握住她的思想,使她为自己的任务服务的话,那么,睡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就会变成可怕的危险人物了。她现在好像已经怀疑他,开始注意他的行动了。这引起了他本能的警觉。

第二天早上,袁横起来后就走了,刘玉本已醒了,但她装着还没醒来,待袁横走后,她也跟着起来,草草地把头发撩了撩,就坐到桌前,打开她那本小小的日记本写起日记来,大概是想以此来抒发一下自己烦闷的心情。

但过了不久,他们两人又和好了,一方面是由于袁横的甜言蜜语,另一方面是由于刘玉的天真与善良。她慢慢地把这件事遗忘了。

又过了一个月,有一天,从外地寄来给袁横的一封信,刘玉拆开了。这是袁横的老师给他的,内容:

……近一个时期,从几个大的文艺刊物上读到你的作品。你参加革命后,进步很快,取得成绩也很大。祝你更加努力……

刘玉看完后,把信笺折好,放回信封里。心里很高兴。她的爱人得到老师的赞赏,好像自己也受到赞赏一样。

袁横工作完了回家来。

“这是你老师给你的信!”刘玉把那拆开口的信高兴地交给他。

袁横一看,骤然火了,他还没看信的内容,就声色俱厉地大嚷大叫起来:“怎么我不在家,你就私自拆看我的信?你不知道,这是侵犯我的隐私么?我们夫妇是夫妇,但个人的权利是不容侵犯的!我不是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了吗!”

刘玉像突然给浇了一身冷水一样。她又疑惧又气愤:这样一封普通的信件,值得他那样发脾气?她绷着脸默默地不发一言,但心里在揣摸:“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怕我知道?是不是还有女人和他拉拉扯扯呢?”

她生着气,躲出房去。

乌云遮住了月亮,只有星儿在天空中闪烁,她对天长吁了一口闷气。这个天真的快乐的姑娘,苦恼又一次地来缠扰她了。她觉得,这个人是难以了解的,怎么脾气突然变得那样粗暴,和平常简直是两个人了。

袁横拿着那封信,急忙转到他的工作室去,取出他的显影药水,涂上信笺,原先看不见的字显了出来:

……你发表的文章,我都看到了。你能通过他们的检查,来宣传我们的思想,这是你的成功。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不能做得过于露骨,以免暴露了自己的面目。上次你的情报,很有价值,很难得,已得到台湾来电奖励,但从你的身份看来,取得这样的情报,似乎并不困难。希望你珍惜你现在已取得的信任和地位,慎勿暴露!你的老婆,你要很好掌握住她,使她为你所用,否则,她是你的障碍,甚至是危险的。

零三号

袁横看后,擦了一根洋火,把信笺点燃,火正燃着信笺的角。突然,他又把火捏熄,把信笺折起来,装进裤袋里。他心想:明天是星期六,到星期日就可以出去。得把这封信给零七八号看看,并和他研究研究。他擦了擦鼻子尖上的汗珠,慌忙走出了工作室。

袁横回到家里,刘玉已躺在**了,但并没有睡觉,她正在生闷气。这时,他又低声下气地向她赔不是。刘玉没有答理他。

星期六的夜晚,团部的大院子里正开着跳舞晚会,舞伴们随着悦耳的音乐的旋律在旋转着。人们跳得兴高采烈,忘了疲劳。

刘玉跳得满身大汗,衬衫都湿了。她乘机离开了舞池,跑回宿舍去。她把衣箱打开,找衬衣更换,以便再回舞场去,但没有找着那件她喜爱的苹果绿的衬衣。她又去开袁横的衣箱,可是衣箱上了锁,她把身上带的一串钥匙试了试,把衣箱打开了。但也没有翻着她的绿衬衣,可是,她无意地把袁横那封信翻了出来,她不想再去看它,但昨天因这封信,挨了袁横的一顿骂,她机械地把信笺抽了出来。顿时使她奇怪起来,她认得还是那封信,可现在,在每一条空行里都填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好奇地读着。不读则可,这一读,可把她吓坏了。她大叫了一声,脸色刷地变得纸白,全身颤抖着。她一阵眼黑,不由自主地倒在**。

刘玉真像从一个万分骇人的噩梦中惊醒过来一样,她紧紧地攥住这封信,愤恨地咒骂了一声:“他原来是个万恶的特务!”她脑子里顿时联系到:他为什么不肯对她谈自己的真实历史;为什么他结交反动的国民党军官;为什么怕她拆看他的信件;为什么常常向她宣传美国;为什么他对祖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公布不感兴趣……

她怨恨自己看不清人,使自己个人的希望和幸福都毁灭了。她痛不欲生,呜呜地大哭起来。

“我该怎么办?”当她恢复了理智时问自己。

青年团员的组织性与爱国主义思想,给她以行动的指针和力量。她拿着那封信,疾步走出宿舍去。

她正走到门槛,和袁横撞了个满怀。

“你干什么那么匆忙?”袁横惊疑地问。

“你管不着!”刘玉愤愤地答。

袁横已经看到她手中的信,他迅速地抢过去。刘玉一下把手缩到身后边,要夺门出去。袁横死命地拦住她。

“我的好爱人,你不能报告我!我给你跪下!”他装出那可怜的样子哀求着。

“谁是你的爱人!你是祖国的可耻的叛徒!”刘玉的脸庞气得由白变青。

“你报告了,我完蛋,你也得完蛋。你是我的老婆,人家也不会放过你!”袁横威胁道。

刘玉简直说不出声来,她又企图夺门出去,但又给袁横拦住。

“算了吧!我们好歹是夫妻,日子还得过下去。国民党有美国的帮助,一定要回大陆来的,到那时,我们同享富贵幸福有多好!你不为我们的儿女打算一下吗?”袁横嬉皮笑脸地企图说服她。

“你无耻!你们永远休想再回来!”刘玉声色俱厉地骂道。

袁横看他这一套没有效,就决定用强硬的方法。他向刘玉扑过去,一把把她抱住,伸手就抢那封信。

“你放开!你放开!”刘玉大声喊叫。

“你再嚷!我就掐死你!”袁横凶恶的脸孔现出一股杀气。

“放开!你这叛徒!”刘玉继续大声喊叫。

袁横抽出一只手,猛力地照着刘玉的太阳穴捶击了几下,顿时她昏了过去,倒在地上。

袁横把她手上的信夺了,走向门口,把门“咔嚓”一声插上了。他又返回身来,顺手拉下枕头上的枕巾,把刘玉的脖子拼命地勒紧了,刘玉抽搐了几下,就断气了。袁横把她抱到床沿上放下,拉起她的裙子,把她的**撕破。

袁横匆忙地擦掉了头上的汗,整理一下衣服,把房里的电灯灭了,锁上门,就走了出去。过了不一会儿,他又返回来,将一块从男人的衬衣上撕下来的布片,塞在刘玉刚才紧紧攥住那封信的手里。随后,他又把门插上,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团部大院子里,舞曲仍然在吹奏着,人们跳得正甜。袁横装作若无其事,又钻进舞池去,他看见吴斌也在里边。

夜里十二点,舞会停了,人们心满意足地回到宿舍去。袁横也随着大家向回走。他到自己的房子门前,推了推门,就故意大声叫门,使同宿舍的人都听见。他故意大声说:“看她睡得多死呀!”他又大力敲了一阵,隔壁的同志也感到奇怪,就走过来帮他敲门,里面仍无一点声息。袁横装出焦虑的样子,说道;“不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得到隔壁同志的帮助,终于把门撞开,袁横进房子把电灯一拧。两人同时吓得“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袁横一下扑到刘玉的身上,号啕痛哭。

那同志跑出来一嚷,全宿舍的人都跑了过来。房里房外都塞满了人。袁横更泣不成声。他那痛不欲生的样子,使到场的人们都寄予无限的同情和叹惜:

“他们是对恩爱夫妻!”

“他们结婚才几个月!”

“刘玉怀了孩子!”

团长也来了,他叫田鹤和其他几个同志,扶着袁横到另一个宿舍去休息。并叮嘱田鹤亲自陪着他、安慰他。

保卫部派来一位助理员曹方同志,他检查了死者的情形,初步的判断:死者是被奸杀的,她死前对凶手作过抵抗,并且把凶手的衬衣也撕下一片。

保卫部曹方同志把刘玉手上那块布片取了下来,细心地观看着。这是一块从一件灰色花条布衬衣上扯下来的。

“像是吴斌穿的那件衬衣的颜色?”有一个同志说。

这话引起大家的注意,他们考虑:“吴斌是刘玉过去的恋爱对象,是不是因她和袁横结婚,吴斌就怀恨在心?”

团长同样有这个怀疑,他就陪同保卫部曹方同志到吴斌的宿舍去检查,在吴斌的床褥底下,翻出了他那件衬衣。衬衣有一股汗酸味,正好胸前被撕掉了一块,和从刘玉手里取下来的那块布一对,一点没差,对上了。

不由分说,吴斌被拘留了。

袁横哭得眼皮红肿,神志倦怠,饭也不吃,话也不愿说。田鹤给他买来点心,整天整夜陪着他。

袁横整天待在房里,不出门,呆头呆脑地在考虑问题。在别人看来,这是他痛心的表现。但他的内心,正在焦急地考虑:这个骗局是否能混过去;第二步又该怎么办。

他不停地吸着纸烟,纸烟的烟灰和烟头,差不多扔满室内的地面。他耷拉着脑袋,想了一阵,又躺到**去。

他认为:他的活动,至今还没有一点破绽暴露。刘玉发现他的照片和那封信,也只刘玉知道,但她死了,死人是不能揭穿他什么的。那些照片和信件,都已毁掉;宿舍里,谁也找不出他的可疑的东西。他的历史,调查吧!也不会查出真相来。

但他也知道,发生了这样的问题,人们总要注意他的,那么,暴露的危险,也随时可能发生。他想到这里,心里就很害怕。他考虑逃跑,但逃跑,一切就要暴露了。

他夹在指上的烟蒂,烧痛他的手指,他才又换上一支,猛猛地吸了几口。

采取怎样的行动?这还得向他的上司请示一下。他不敢出门去,只好用通信的方法。他拣了一份薄薄的杂志,用他别胸章的别针,秘密地扎好他的密语,卷好,利用到饭堂吃饭的机会,偷偷地把它放进靠近他们驻地的邮筒里。

第二天,袁横就接到他上司的回信——一卷杂志。

寄给袁横的书报、杂志是经常的,收发人员很快就送给他了。他躺在**吸着烟,一页一页地翻阅着。他把那扎有针眼的字连起来,心里念道:

对你老婆的戒备,早就警告过你,但你由于近年来的成就,就轻敌大意,犯了错误。目前情况,你还不宜逃走,以免暴露,希你坚持、镇静。我已给你准备隐藏的地方,但不到最后,不走这一着。

他猛力地吸了两口烟,又使劲地喷出一长条烟雾来。在他心里说道:“是呵!由于我疏忽大意,造成错误。可是,光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战胜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