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上午,崔科长坐在办公室里,擦拭着他心爱的小手枪,这是一支崭新的枪牌橹子。他仔细地从枪柄底端抽出小弹夹,把里面的每颗子弹都拿出来擦了又擦,甚至枪上的每一道缝,他都不让它留有一点污垢,直到瓦蓝的枪身放出耀眼的光芒他才感到满意,可以看出,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细心的人。
崔科长把枪插进牛皮枪套里,这时听到走廊上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从那清脆的女高音中,可以判断出这是赵颖。
“小赵,咱公安局里我还头一次看见像你这样顽皮的!”这是陈飞的声音。
“哎哟,公安人员就不兴开玩笑呀!”
崔科长听到他们俩愉快的笑声,看看表,知道他们是汇报工作来了,亲自走到门前,把门拧开:
“我一听,就猜到是你们俩!”
“是呀,我刚到大门口就看见他也回来了!”
赵颖和陈飞笑着走进来。崔科长让他们坐在沙发上,对赵颖说。
“小赵,先把你了解的情况讲一讲!”
赵颖收敛了笑容,然后,打开笔记本思索了片刻,说:
“据我最近了解,全雅静这个人的体貌特征、生活状况以及她的健康情形,特别重要的一点是全雅静右肩膀下部也有一个伤疤,这些和铁岭法医证实的女尸情况是吻合的。全雅静失踪的时间,和三轮车工人反映在沈阳站寄柳条包的时间,基本上是相近的。”
赵颖边讲边望着崔科长,看他仔细地听着,并且随手记在笔记本上,她的心有些紧张起来。
“医院里当时传说全雅静跟国民党军官走了,我认为这是谣言,据接近她的人反映,全雅静是一个性格很倔强的人,有些孤僻,并不是一般有浓厚虚荣心的人。据说她从来没有和国民党军官来往过,也没有这方面的社会关系。如果,假定是全雅静一个人,由于某种原因离开了医院,这种想法也是不实际的,因为,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没有任何亲人可以去投奔;当时沈阳被我军围困,火车北通铁岭,南到太子河,她往远处去,根本走不了;乘飞机这又不是她的条件和她的身份所能办到的。根据以上几点推测,全雅静的失踪,很有可能是被杀害,铁岭车站发现的女尸,现在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全雅静,但是,我认为与这方面的关系是很大的,就是说,可能性是很大的。”
听到这里,崔科长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他望了望赵颖那微微消瘦的面孔,听着她那类似陈飞的语调,好像突然看见一棵小树长高了似的,心中充满了欢喜。
赵颖并没注意到这些,她接着又讲到傅大为的一些新的可疑情况。
“傅大为当时是约翰医院的助教,和全雅静有爱情关系,他俩一向感情很好,有结婚的可能;后一阶段,就是全雅静失踪以前,他俩的关系骤然发展得很坏,特别是全雅静拒绝和他见面,常常一个人在宿舍里哭泣,这种精神状态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还要继续了解。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俩的关系,当时全院都知道,没有发现第三者,全雅静又很少和外界接触,所以,我推测:傅大为这个人和全雅静的痛苦、哭泣以至于后来的失踪,有密切关联。”
“傅大为的口音和三轮车工人反映的那个人相似,平常又喜欢穿绿色的美式军用大衣,而且鞋、上衣、夹克等也多是国民党的军用品,更可疑的是全雅静失踪当时,他也不在医院,到城郊给国民党军队治疗伤兵去了!”
崔科长插问了一句:
“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个……还没了解清楚!”赵颖没有答出这个问题,好像做错了事情似地,望了望崔科长,准备回答下面提出来的问题,但,崔科长什么也没有问。
这时,陈飞对崔科长说:
“我可以补充一下吗?”
崔科长同意地点了点头。
“另一个油布包裹,我了解过太子河附近的几个车站,没有下落,因当时那一带的战争很激烈,所以无法查找了。最近通过医学院的人事科,从正面触动了傅大为一次,他本人提供了一些情况,我又访问了过去在约翰医院工作过的人,一个是过去的老工友,另一个是外科教授……”
“哪个外科教授?”崔科长问。
“就是那个很出名的外科教授——吴济仁。我曾访问他两次,也没有谈出什么新的情况来。”顿了一会,陈飞又说:
“关于全雅静留下的信,我们已把它拍下来。”说着,陈飞把一份傅大为的交代材料,和拍下来的全雅静的信,交给了崔科长。
崔科长翻开专案卷宗,找出了前些日子从省卫生厅保存的历史档案里查出的全雅静的档案材料:一页是登记表,上面填写的和已经掌握的情况差不多;另一页是全雅静亲笔写的自传,写得非常简单,整个自传还不到四百字。崔科长又顺手拿起照片,很有兴致地读着信上的字:
大为如晤:
当你看到信时,你会对我的这种不辞而别感到突然,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好比一只飞蛾,我是一支烛,如果你非要扑向我身上不可,那时,我俩将共同毁灭!
上帝已经决定了我俩的命运,我们应该顺从着上帝的意志。我走了!愿你有一个理想的终身伴侣,我期待着你的福音。
雅 静 一九四七年九月
崔科长念完信,又仔细地看着用放大纸放大的信上的笔迹,和全雅静的亲笔自传对照。过了一会儿,好像发现了什么奇迹似的,对陈飞和赵颖说:
“你们来看,从字体的写法上来对照,可以判定,这封信上的字迹,不是全雅静的笔体,这用的是美术上的一种临摹方法,可惜,临摹得并不十分高明,这只能欺骗一般人的眼睛,但是瞒不过我们公安人员的眼睛。”
赵颖听到崔科长的分析,感到很惊奇;同时对傅大为假造信件,也很气愤,她想,这个人也太狡猾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对崔科长说:
“丝毫没有疑问,这是傅大为企图推卸罪责,转移视线的狡猾手段。现在,我们完全有理由,把他逮捕起来,以后的事情,可以通过预审工作来解决。”
赵颖向崔科长提出这个建议,认为科长一定能够采纳,不料崔科长向她摆了摆手说:
“我们现在所有这些都是推断,推断不能代替证据,目前侦察工作还不够成熟,尤其对于傅大为这个人,是不是凶手,必须取得证据,必须取得确实的证据。”
崔科长重复着最后一句话,站起身来,望着窗外。几片诡谲的浮云,在天空上飘**,忽然,把阳光遮住了,不一会儿,从云隙中射出光芒。崔科长转过脸来,好像又发现了新的疑问似的,走到陈飞面前。
“老陈,这里面还有问题呀!”
这一句话说得陈飞和赵颖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互相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了一阵。
“刚才小赵说,全雅静失踪当时,傅大为不在医院,这里大有文章啊!他既然不在沈阳,是不是从城郊回来过呢?”
这时,陈飞方才明白,原来崔科长谈的是这个。陈飞马上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做了补充:
“我找过那个医疗队的队长,据说傅大为在医疗过程中确实没有回来过,当时他们医院去了很多人,中间都没回来过。”
“那么,医疗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崔科长追问。
“大约两个星期以后。”
崔科长皱着眉头说:
“这就奇怪了!这个事实的本身,就否定了我们对傅大为的怀疑。试想,如果认为全雅静是傅大为杀死的话,当时,他不在沈阳,中间又没回来过,这怎么可能呢,这种推断不是十分荒谬吗?这与三轮车工人所见的那个寄柳条包的人也连不到一起了。最后,这封信也就不可能是他假造的,因为全雅静失踪不久,就发现了信。我提出的这个反证,你们怎样来给我解释?”
陈飞一时没有答话。赵颖却感到特别意外,联想到刚才自己提出的鲁莽的建议,又有些坐不住了。
崔科长继续说道:
“你们看,傅大为给人事科写的材料上说,他临外出的那天,和全雅静发生过一次口角,原因是全雅静那时每天总躲着他哭泣,使他产生了怀疑。他们发生口角后,还没等来得及解释,傅大为就走了,当傅大为回来时,全雅静已经失踪了,这便成为傅大为终身一件遗憾事,他认为如果他们之间不发生口角,全雅静可能不会失踪,所以一提到这件事,他就非常痛恨自己……像傅大为这种人,是一个受旧礼教束缚和影响很深的基督徒,心胸狭隘,感情脆弱,由于失恋、悔恨,造成一种内疚,而不愿提起和全雅静的过去,这是有他一面道理的。”
“这样看来,我们的工作里面,是有夹生的地方。”陈飞低着头,默认了自己工作上的草率,同意崔科长的分析。
“是啊,我是这样想。我们的工作有些地方还不够细致,还有主观的地方,哪怕有一点的忽略,都会把我们的侦查工作导致错觉。我们做侦查工作的,要牢牢记住八个大字,那就是:党的领导,群众路线。当然,过去,我们找了许多群众,现在已经把范围缩小到如此程度,这个路是对的,但,谁是凶手?今后还要进一步调查,特别是像这样一件十年前的案件,要多找知道当时情况的人,去深入地了解,要取得更多的证据。你们俩再仔细地研究一下,最好不要过早下结论。”
崔科长停住看了看赵颖,笑着说:
“小赵,这一段工作,你做得不错,今后还要努力!要沉得住气!”
赵颖听到崔科长的鼓励,心跳得厉害。
崔科长又看看表说:
“我还得去党委开会,你们俩商量吧!”说完,匆匆地走了出去。
赵颖望着崔科长的背影,睁大了眼睛又望了望陈飞,仿佛一个初次走到沙漠上的旅人,眼看着无边无垣的荒沙,感到非常惊异,她问陈飞:
“老陈,如果真的像科长说的那样,我们这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陈飞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对赵颖说:
“我们是走了一段弯路,这不怕,每一个案件里,都可能会遇到几次反复的否定,这在我们的工作中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侦察员就是专和困难打交道的人,这一点丝毫也不应该有损于我们的斗志。崔科长的话是有根据的,我们现在还解释不了他所提出的疑问,你说呢?”
“我们今后应该从哪方面着手呢?”
“这一阶段的工作,告诉我们,如果凶手不是傅大为的话,”陈飞摇一摇手,蛮有把握地说,“也一定是了解全雅静情况的人。所以,我们现在不是前功尽弃,而是乘胜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