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什么样的鞋子,大抵也不过是鞋子,何况一双鞋子虽然满是污垢,又脏又臭,却也总有它的价值。
旧鞋子就放在椅上。
林天看了一眼,伸手接触鞋面,按了按,捏了捏,锐利地鹰眼中闪烁精光。
白衣人见林天沉吟不语,不由得瞥了眼自己父亲,心里莫名感到紧张,问:“林探手是觉得哪里不对?”
林天闭上眼睛,摸了摸鞋材质,过了半晌,方道:“没有不对,这就是双旧鞋。”
白衣人心里紧绷的弦松开,笑道:“我真当然不会作假。”
林天道:“你的确没作假。”说着,看向一旁的徐天成,问:“请问掌柜认不认得韩官?”
徐天成不假思索道:“难道汴梁城内还有谁不认得韩官?”
林天眼神一凝,问:“不知道掌柜的今天去没去过来福客栈?”
徐天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没去过,我对服务业的同行一向没太在意。”
林天皱了皱眉,又问:“真的?”
徐天成冷冷道:“你若再问这些没意义的东西,我就只好请你出去。”
白衣人劝道:“兴许是林探手最近遇到棘手的事,从咱们这找线索呢。”
徐天成没好气道:“这么一来,把我的‘三和楼’当什么?”
傲孤雪拍了拍胸膛,豪气道:“放心,他办事一向很精准,不会影响你的酒楼生意。”
徐天成冷哼道:“那请林探手给我个准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言,林天看着对方,没有说一句话,忽然身形一闪,然后就把人给提走。
非但白衣人及打手还没搞清缘由,就连徐天成自己也反应不及,只觉得一只有力的手抓着自己似乎腾云般的朝后退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傲孤雪以及柳星月也动了,二人一左一右,与林天一前一后的出了包间,走到大厅飞也似的一跃而下,转眼消失无影无踪。
白衣人这时才好像反应过来,但他好像没有去救人的意思,反而命令打手全都坐下,又吩咐人上了二两小酒,再添了几个菜,就着地方吃了起来。
夕阳迟暮,街上少人,远远看去只有几个人,几个人也好像不像是人,反倒像是完全融入金色的霞光里。
夕阳如画,人在画里。
画里的人现在也要开始问话。
“你也是潜龙门的人?”
林天在问,徐天成在听,听的人却好像不愿回答,脸上表情也已表明意思。
于是林天又问:“你在今天何时去的来福客栈,何时见的韩官以及常威?”
徐天成这次总算是回答:“早上,只有不假一人。”
林天知道不假是谁,于是再问:“韩官去了哪里?”
徐天成不说话。
林天道:“你说了不会死,不说一定会死。”
徐天成叹息道:“被你带到这里,我就没想过活。”
林天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的到。”
徐天成怔了怔,问:“你猜的到。”
林天道:“韩官是去找跟他接头的人。”
徐天成问:“接头的人?”
林天道:“不错。”
徐天成问:“你知道是谁?”
林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徐天成咬了咬牙,问:“你觉得是我?”
林天道:“谁都有可能。”
徐天成冷笑道:“原来你不知道。”
林天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不紧不慢道:“其实要想知道也很简单,只要我认为那个人是你,那就一定是你!”
徐天成大叫道:“你不讲理。”
林天道:“除非你告诉我韩官接头的人是谁,不然我就把你押回开封府,到时将你的缘由给府尹说明,定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傲孤雪这时忍俊不禁地一笑,就好像在说:“你恐吓他是没有用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对于徐天成竟还真的有效,他先是叹了口气,问:“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一件事情?”
林天道:“你问。”
徐天成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问:“你是怎么想着通过鞋子来猜出身份的?”
林天道:“你为的掩饰很差劲,表情却是非常自然,自然到了一种能够以假乱真的地步,但偏偏我对一点小瑕疵都要追根知底,加之你的儿子在一旁补充话,以及我通过旧鞋的触感对此更加证实。”
徐天成听完仍有几分不理解,问:“摸旧鞋能摸出关键?”
林天道:“平民的鞋,富家子弟的鞋,为官之人所穿的鞋,无论材质以及手感各不相同,你的那双旧鞋分明就是官靴,只是有所改变而已。”
徐天成半晌也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服气道:“人言林探手的洞察能力厉害,本来我还不信,现在亲眼见识,我是不服也得服了。”
傲孤雪戏谑道:“不过是小意思,还不至于服气。”
柳星月冷哼一声,问:“你会?”
傲孤雪道:“不会。”
徐天成不理睬他俩,靠近林天,动了动嘴唇就把话给说明白。
林天当然就明白了,于是笑道:“我认得他,之前也还见过。”
徐天成道:“你认得?”
林天道:“莫要忘了我也是个不小的官。”
徐天成问:“我能走了?”
林天道:“在走之前,我想知道你的儿子怎么不来找你?”
徐天成满脸不忿道:“他不是我儿子,他就是个畜牲,巴不得我早些死掉!”
林天没有问,徐天成却忍不住自己说出来:“他不是我亲生的,他的母亲是我夫人,他的父亲是我曾经的一个好朋友。”
林天更说不出话了,无论是谁遇见这种事情都不会好受的,但他也更知道对方一定不是想要自己同情。
高傲的人永远不会想要同情,这是种莫大的耻辱!
没有人问,徐天成又自己说了:“本来这件事情他是不知道的,直到最近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林天问:“他把事情告诉给了少掌柜的?”
徐天成道:“本来我是打算忍辱负重一辈子的,结果他把一切都说了,从那天起一切也都变了。”
林天问:“那个人是谁?”
徐天成回忆道:“他的脸我没有看清,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绝对极少,何况除我以外几乎都已死了。”
林天道:“但这件事情还是出来了,所以一定有人活着。”
徐天成苍老的脸上忽然一紧,自言自语:“难道是他?”
一旁的傲孤雪忍不住问:“是谁?”
徐天成咬牙道:“一定是那个畜牲回来了!”
林天问:“他的生父?”
徐天成切齿道:“一定是他这个畜牲,多年前就是他害死我的夫人,如今又想回来害死我了。”
柳星月问:“你的夫人不是跟他私通,怎么又被他害死了?”
徐天成先是瞪了瞪眼,忽然又无力地颓废,悲痛欲绝:“夫人是我亲手杀死的。”
几人听了都不意外,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已经颓废的老人。
徐天成看向林天,问:“林官,若是他今后真的来找我麻烦,你会不会冷眼相倪,袖手旁观?”
林天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若真是你的那个仇人,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
徐天成松了口气,脸上舒服不少,只是他没发觉傲孤雪的脸上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他忽然问:“既然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现在能回去了吧?”
林天道:“你随意。”
徐天成于是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向夕阳下那道几分佝偻的背影离去,林天心里忽然想到什么,“事不宜迟,行动起来。”
柳星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没说去哪?”
傲孤雪摇了摇头,道:“这本不必问的。”
柳星月问:“你知道?”
傲孤雪反问:“难道不能跟着他一块去?”
柳星月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林天,冷笑道:“你俩还真了解对方。”
林天笑了笑,道:“不了解就怪了。”
傲孤雪沉默半晌,道:“其实你俩应该更了解的。”
柳星月冷哼道:“的确,毕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林天这时看着城中,忽然道:“去的地方其实之前就已去过。”
柳星月盘根知底地问:“是哪?”
林天道:“丁府。”
柳星月道:“所以现在就去?”
林天右眼一跳,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脱口而出:“先去‘三和楼’。”
三和楼还是和几人先前离开时一样,就好像一切都没变。
“徐天成没回来?”
“那个白衣人怎么也不见了?”
林天到了以后,就发现了这俩件事。
“那群打手也走了?”
“打手没走。”
傲孤雪看了看不远处坐着的那群打手,此刻正在吃着瓜子唠嗑,就连三人进来也都视若无睹。
柳星月蹙眉道:“莫非那老人的话在骗人?”
林天看向天边落幕下的夕阳,道:“他没有骗人,今后更没法骗人。”
死人当然没法开口骗人。
傲孤雪称奇道:“他怎么就死了?”
林天无语半晌,方道:“兴许是跟我们刚一分别,消失视野的那刻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