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只有一个人的脚印,除非有人轻功极其高妙,否则一定便是她自己的。
晓兔爰是葛萧艾的朋友,她很清楚这个朋友没有武功,更不会认识轻功高明的人。
所以这么看来,似乎找不出是谁救的她。
李木子在冷笑,她当然是看着二人止不住地冷笑:“我还以为你们有和高明的手段,结果不也是无头苍蝇。”
晓兔爰看着她,眼眶竟已红润,嘶声道:“你在骗我,她根本不会有厉害的朋友,也不会有人无端救她,分明就是被你给杀害了却又拒不承认。”
李木子怒极反笑,转头看向少年,问:“你们认得多久了?”
少年老实回答:“今天刚认识。”
“这么说来,为何要无端救她?”
李木子说话间冷冷看着晓兔爰,讥嘲道:“看来他救你也是带有目的。”
“不会的,我是个无权无势无钱无能的人,天涯人又是个好人。”
晓兔爰边解释,边偷偷地看向少年,见对方的脸上神情依旧,似乎没有放在心里,方才松了口气。
尽管她自己不明白这是为何。
李木子耸了耸肩,目光看向二人来回扫视,似笑非笑:“我看不然,兴许他是恰好看上你,想要……”
话音未落,只见寒芒如匹练般一闪而过。
强大的剑气将所过之处斩的发出咔啦声响,杯樽器皿霎时破碎,齑粉漫天。
李木子吓了一跳,就听到少年冷冷道:“你再妄言半句,我便要你性命。”
原来少年不是没有情绪,他的情绪比之其他人要更为强烈。
李木子现在已明白,晓兔爰也明白。
一时之间,没有人敢说话。
谁也不敢触碰正在爆发边缘的火山。
所以少年就自己慢慢的走了出去,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很大,衔接后山,有花,有草,有树,四季如春,水映梨花。
梨花?
水映的的确是梨花,映水的却金光泛红的光。
夕阳如画,人在画里。
少年就站在夕阳下。
夕阳照着他苍白无力的脸,脸也泛起夕阳同色,他的身上同样泛起金黄泛红的光。
他的身影却很萧条,充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他本就是孤独的。
夜渐深,笼灯就月。
月下有人,少年就在月下。
木几上有一碟花生以及壶酒。
少年在消沉的饮酒。
晓兔爰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不说话。
苍穹之光微弱,照在地上独留两个人的影子。
少年抬头望天,又环顾了一眼四周,此时虽已小寒,但梅花却争艳而开。
他沉默着,忽然想起曾听过的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这是李白的诗,少年一直以来却独记着他的剑术,反而对他的诗不大在意。
一时之间,少年心里好像有所感悟,于是他就接着喝酒,想要以此麻痹自己。
“你能不能不喝了?”
晓兔爰虽知这样很唐突,但她还是开口劝道:“这家酒坊的酒浓度虽然不高,但也禁不住这么喝,会出事的。”
少年很反感的瞥了她一眼,接着自顾自的自斟自饮,自我麻痹。
晓兔爰咬了咬嘴唇,竟伸手想要将酒壶夺过,不料少年似乎的手力气很大,酒壶竟然纹丝不动。
“你闹够了没?”
少年冷冷地看着她,“若是闹够了,就不要妨碍我,就像我没有妨碍你一样。”
“你……”
晓兔爰觉得自己很委屈,自己本来是为他好,怎么还被这样对待?
似乎看出她的状况,少年目光中的冷意有所缓和,“你冷不冷?”
晓兔爰摇头道:“不冷。”
少年看了看她略微颤抖着的身子,又问:“既然不冷,那你在抖什么?”
晓兔爰低下头,脸颊发烫,嗫嚅道:“知道我冷,那你还问?”
少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酒坊,“进去拿两件衣服。”
晓兔爰问:“你有钱吗?”
少年道:“没走。”
晓兔爰又问:“那你叫我进去拿衣服?”
少年道:“我拿东西很少给钱。”
晓兔爰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少年语气平淡:“我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他们不敢赌。”
晓兔爰不明白:“赌什么?”
少年眸子流露一丝杀意,道:“赌我究竟是拿东西还是杀人。”
晓兔爰觉得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跟自己之前见过的人不大一样。
偏偏这个奇怪的人还真就带她进了酒坊,真就“借”了两套衣服。
酒坊掌柜甚至还一脸欢喜的目送二人离开。
晓兔爰不能够理解,这跟她从小在世上所见到的完全不同,“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很开心不成?”
少年似笑非笑地解释道:“他还不笨,否则就不是这样了。”
晓兔爰问:“你一向都是这样的作风?”
少年摇了摇头:“没钱的时候会这样。”
晓兔爰又问:“有钱的时候你会怎样?”
少年想也不想:“花钱。”
晓兔爰叹息着,再问:“所以你是一个坏人?”
少年道:“你觉得呢?”
晓兔爰道:“我对我不像是坏人,可你刚刚……”
少年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说,刚刚我像个坏人一样抢了酒坊掌柜的两套衣服。”
晓兔爰没说话,但她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这个意思。
少年却是指着她的衣服:“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受的了冷?”
一提到衣服,晓兔爰就涨红了脸,“呸呸,我才不要这种衣服穿在身上。”说着,作出一副脱衣服的架势,却又忽然停下。
“既然怕冷,你便不要说的这般禀然,虚伪!”
少年越看越是觉得她很虚伪。
如果不是为了彰显自己言出必行,一定要把她的朋友找到,否则自己早就走了。
他不喜欢与人一块相处久了。
晓兔爰被说的心里委屈,几度欲要落泪。
二人自此闭口不言,心照不宣地保持着现状。
夜更深,玉盘高挂。
一家客店。
少年在房间里,晓兔爰则在另一处房间。
二人此刻状态也都不同。
少年正闭目养神,两耳不闻窗外事,晓兔爰则如坐针毡般的来回走动。
夜静,城也静,长安也似睡去。
忽然,一声极其细微的动静,较之细针落地差之不多,隔着一段距离,少年睁开眼睛,几乎同时已闪身至门外,
廊下有道黑影,正快速的朝外边跑。
少年只是看了一眼他的步子,就知其人身负高明轻功,当即纵身一跃,快步紧跟在后。
为什么不拦他?
少年似乎是有自己的主意。
郊外。
孤山老林。
黑衣人停了下来,将扶着的晓兔爰给放下,头也不回地道:“出来吧。”
少年走了出来,冷冷道:“知道我在跟踪,所以专门移到这里?”
黑衣人看了眼苍穹,不露脸笑了笑,道:“此夜正好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少年道:“你要杀我?”
黑衣人苦笑道:“杀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少年问:“那你是想干嘛?”
黑衣人没回答,反问:“听说你跟李府闹出摩擦?”
少年冷哼一声:“是又怎样?”
黑衣人凝视着对方,问:“你想不想知道她的朋友在哪?”
少年道:“是你救走她的?”
黑衣人并没有回答,反问:“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知道?”
少年没有言语,而是动了动剑,眼中露出杀意:“你不怕我杀你?”
“哈哈,就算杀了我,你也不会得到消息。”
黑衣人的眉头一皱:“所以你绝不会杀我,那你就该回答我一件事情。”
少年沉默片刻,方道:“告诉我,她在哪?”
黑衣人轻轻地勾了勾手,笑道:“那你就得跟我来了。”
少年于是跟了上去。
“别带着她,就把她留在这。”
黑衣人见少年要带着晓兔爰一块,忙道:“她在只会坏事。”
少年不管不顾,只将晓兔爰给抱住,目光冷冷地看着黑衣人。
眼见如此,黑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间古阁楼前。
“就是这了,你进去便可以看见那人。”
黑衣人说话间指了指阁楼的一间小屋,“她不能进,我在外边看着。”
少年没有询问,转身走进古阁。
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没有看昏迷的晓兔爰一眼。
这又是为什么?
没人知道,就连黑衣人都有些动容,追问:“你放心她?”
少年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因为你在。”
黑衣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若出了问题,定然会找自己麻烦。
夜渐暗,月朦胧。
地上的人逐渐模糊。
有的人没有动,有的人却已经动了。
阁楼。
几盏挂灯正发着微弱的光泽。
一张大的书柜一层层的铺满书籍,书籍上面没有灰尘,书柜也很干净。
这里看上去像鲜有人的痕迹。
少年摸了摸书柜,眼睛在上面打量着,俯身用鼻子嗅了嗅,转而又看向其他的方位。
阁楼其实并不明亮,只是好过没有光亮。
四周窗户都是紧闭着的。
大厅当中除了书柜,那便只剩下一个老旧的妆奁,上面布满灰尘,竟还遍布着蛛丝网。
少年眼光一瞥,台前残烛已落,抽屉似乎也已出了问题。
恍惚间,他看见一处红罗垂挂,烛光摇曳,香芬袅袅,美轮美奂的场景。
那是一位美人坐在精致的梳妆台前,木制的梳妆台散发出幽雅的香气。
而在台上的宝匣里盛满了珠翠,各式胭脂香粉琳琅满目。
镜子里美人轻抚秀发,描眉入黛,簪花点绛唇,精心地打扮着自己,俏丽又略带几分娇羞。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的?
少年自己虽不知道,但总算已经回过神,抚摸着梳妆台,缓缓闭上眼睛。
似乎发现什么,他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心底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然后转身顺着木梯上了二楼。
二楼则更昏暗,几乎没有一点的光亮。
少年的眼睛看的很清楚,动作也很敏锐,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动静。
他曾经是一个喜好杀人的人,每当面临危险之境,总会不自觉的警惕,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他正屏息凝神,一步步慢慢地走着。
二楼其实比起一楼也没多些什么,不过是增加一张床,增加一个人而已。
少年已经发现那人。
尽管对方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但是呼吸均匀,胸膛上下起伏,无疑证明是个活着的人。
少年心里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伸手扒开她的发丝看清楚脸。
这的确个姑娘。
年纪看来跟晓兔爰相仿。
她便是葛萧艾?
少年似乎没有多想,一只手托着她,将她身子抗在肩上,打开窗户,纵身一跃,从二楼下跳了下去。
等他下去的时候,那个黑衣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晓兔爰睡在地上。
啪——
这一巴掌下去,晓兔爰只觉得身后火辣辣的,登时醒了过来,脸色羞赧,颤抖着道:“你干嘛打……打我。”
少年对于这种装睡的行为只有无语,将葛萧艾送到她的怀里,转身便要离开。
晓兔爰看见葛萧艾,不免心中欢喜,不过转眼之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失声惊叫:“你……”
话音犹落,在她怀里的葛萧艾突然睁开眼睛,将手一挥,蓦地里青芒色的刀光一闪,直取脖颈处的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好似一阵风吹过,寒意直逼二人。
弹指刹那,剑影一闪即过,然后就听得锵啷一声清脆,一柄短刃掉落在地。
再看那个“葛萧艾”,也已经被一剑封喉。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兀,以至于晓兔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少年抖了抖剑上的血迹,问:“你怎么看出端倪的?”
晓兔爰平复着情绪:“她的样子虽是,但她体重却是重了两分,何况她的腰肢也是不同粗细。”
她看着少年,反问:“怎么你似乎好像知道她有古怪?”
少年冷冷道:“我只是对任何人都抱有警惕而已,否则我也活不到现在。”
晓兔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之前的日子想必同样不好过。”
少年冷咧地笑:“你何以见得我现在的日子好过?”
晓兔爰只好闭着嘴,因为她已看出少年眼中时常都会有一种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忧愁或者悲伤,惘然还是失落。
少年虽然这时不想说话,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今后去哪里?”
晓兔爰明白对方已不想再找自己朋友。
——尽管这的确已经没有丝毫的头绪。
她想了想,很牵强的苦涩一笑:“我不知道。”
少年知道她多半这么说,便道:“那我帮你去把卖身契给偷出来吧。”
晓兔爰道:“不用了,李小姐已经将卖身契送官府去作废了。”
少年问:“她会这么好心?”
晓兔爰弱弱道:“她说她要看着我出李府以后如何饿死。”
少年看着对方,问:“所以你今后要干些什么?”
晓兔爰摇了摇头:“除了当下人,我好想什么也不会。”
这时恰逢有只土狗窜了出来,也不知是眼前突然出现两个人的缘故,它竟似乎摇了摇头,趔趄着跑开了。
少年看见这只狗,立时想到一件事情,拉着晓兔爰就使出轻功跟着土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