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力士、蠻牛和他本人,一起同行的還有索讓、彭添、向節、黎由、京桃、曾利、薛昌。加上王子子昭、甘盤和戈武,算起來一共有十三人了。
蔡表天性好動,作為親衛,每天的行動線路都是定好了的,日複一日的來來回回,若非每日和這一幫親衛操練打鬧,蔡表早就憋出病來。想到以後在王都之外,每天都會遇到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他的心裏忍不住有些小雀躍。
戈武喝一聲“散”,親衛們便各自散開,不多時,有下人端著酒食上來,每人麵前放了一大盤。肉是大塊的牛羊肉,煮的烤的都有。酒卻不多,每個盤子裏有個陶碗,沒倒滿。
甘盤彎腰從木盤中端起酒碗,說:“王子流放,不願與王子一同出王都的,現在還可以提出來。”
沒人說話。連一直為王子流放之事懊惱著的曾利,也穩穩地端著酒碗不動。
“此去便是三年,雲霧蒼蒼,山高水長,盤不能通神,無法預知前路會發生什麽。爾等要麽現在退出,要麽勇往直前!若是邁出第一步,不管前路是繁花似錦相迎,還是虎豹熊羆阻攔,都是吾等之必經,我們無從選擇,也無法逃避。”
蔡表從沒見甘盤說話如此激昂過,此刻的甘盤手端酒碗,語氣有力,帶著所向無前的毅然!
“萬望各位奉獻精誠,共同度過這**的三年,與王子一同成長!即便遍體鱗傷,吾等誓保王子前行,決不後退,一往無前!”甘盤頓了一頓,一一掃視在場諸人。
“若聽吾言,請盡爾酒!”
甘盤說完,與王子與戈武一道,仰脖將酒一飲而盡,手一甩,陶碗落地粉碎。
“吾誓保王子前行,決不後退,一往無前!”力士竹通第一個響應,喝完,用手臂擦了嘴邊酒漬,也將陶碗摔在地上。
其餘人再不猶豫觀望,相繼喝了。
一聲聲陶碗落地的脆響,將甘盤渲染出來的毅然決然氣氛,烘托得越發濃重。
包括子昭在內,所有人就坐在原地,把盤中肉食吃完。
戈武給每個人發了一柄短劍——戈武叫這個為短匕:“爾等手中短匕,乃專為王子遊曆所鑄,共十一柄。望各位善待、珍重!”
蔡表拿在手中細看,形製簡陋,卻鋒刃閃亮,劍身靠柄處,一麵鑄了一個“遊”字,另一麵則是一個“曆”。
蔡表隨手揮舞了幾下,發現這短劍比父親送的那柄略重、稍長,雖樣式簡單,卻格外順手。
“短匕乃殺人利器,此行並非行伍,長矛幹戈統用不上,這柄短匕便是各位隨身的利器,望各位奮勇殺敵,報右相大人及王子恩德之萬一。”
戈武又指著身後屋中,道:“除此之外,每人還可在武庫中選一件稱手的武器。”說罷當先走了進去。
蔡表在裏麵轉了一圈,尋不著比適才的短劍更稱手的,於是空著手出來。
薛昌和曾利選了弓箭,彭添選了一柄彎脊短刀,“力士”竹通和“蠻牛”倪星各拿了一柄重斧,京桃卻是兩柄小得多的斧子,“梨子”黎由麵對著弓箭那一麵牆,挑挑揀揀,最後拿了一張近人高的硬木大弓。
隻有索讓,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選什麽好,待看到其他人都選好往外走,也跟著出來,見其他人拿著武器在空地上試手,舞弄得熱鬧,又轉身折返,拿了一柄短柄重斧,滿肚子欣喜地找了個空地揮舞起來。
京桃舞完雙斧,似是無比稱手:“以後你們就叫我‘螳螂’吧。”說完,又興奮地舞弄了兩下。
蔡表左右看了,發現隻有向節和他一樣空著手出來。
“怎麽?沒找到稱手的家夥?”蔡表走到向節身邊,問。
向節看了看蔡表,發現他一樣沒拿,便笑:“你不也一樣?”
“剛剛發的短劍就很好,夠了。”
“我也一樣。”向節看著場中舞得虎虎生風的“蠻牛”。“再說了,我到處都能找到‘武器’的。”
蔡表聽了一愣,正要再問,戈武走了過來,拍手集合。
“王子給每個人備好了隨身的行囊,備有一個人三日的吃食,便放在我身後的廊上,稍後出發時記得帶上。”戈武看了看大家手中的家夥。“各位既然都找到了稱手的武器,就原地休息,黃昏時出發。”
曾利第一個去廊上取了行囊,和自己備的包裹捆在一起。其他人見了,紛紛效仿。
從相府出來,戈武帶著一群人,慢慢悠悠地往南走了一段,又轉頭往西。天色將晚,街上行人漸稀,白天繁華熱鬧的街市也變得冷清。
他們迎著漫天晚霞出城,一路緩坡向下,經過奴市,蔡表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從沒到過的奴市。
每個人的行囊中有幾個貨貝,是王子事先準備的。他們悠閑地走,如無事悠閑出遊的人。
不是說從南邊出城嗎?怎麽往西邊來了?
蔡表忽然想起之前聽到的說法。
正想著,曾利走到他的身邊,輕聲說:“我怎麽覺得王子不像是被流放啊!——短匕也好,行囊也好,包括力士和蠻牛,怎麽看都像是去遊曆,不像是流放。”
戈武帶著大家拐了一個彎,走上出城的大道。
“而且,王子哪有一丁點被流放的意思?!”曾利看著前麵靜靜走著的王子。
蔡表沒有搭話,回頭看了一眼,落日餘暉給遠處王宮鋪上了一層神聖的輝煌。他想起家鄉蔡邑後麵的那座山,在夕陽下也是這般,壯美肅穆,讓人要拜倒的神聖。然而他每次跑近卻一無所獲——太陽從遠處落下,他隻能看到黑黝黝的山影和映在暗藍天幕前的枯枝疏影。
凝視片刻,他緊邁了幾步跟上隊伍。
三年的流放,期間會遇到怎樣的精彩呢?蔡表心中其實很期待……
在子昭一行路過的奴市中,戰奴光頭已經取得了今日的第二場勝利。
今日是庚日,角鬥日,隻需再戰一場,他便能夠成為這一旬的殺奴。
第二場決鬥的對手強悍,據說是宮中某位貴婦的戰奴,光頭費了不少力,受了點小傷,終於還是拿下。
看場中悍勇的光頭,樊堂心中樂嗬嗬的。
昨日鄭達當著他的麵抓走韋力,讓王子見很沒麵子,連帶著他也沒麵子,但此刻都不算什麽了,能為樊氏相中一名殺奴,帶來巨大的財富,怎麽說也是大功一件,不讓咄咄逼人的樊奧專美與前。
何況僅僅是剛才第二場角鬥,光頭已經為樊堂贏得了三十朋貨貝。
三十朋,有些人一輩子也掙不到,而有了光頭,樊堂隻需要一場角鬥就足夠。
下一場,不論輸贏,樊堂會得到更多。
當然,樊堂希望光頭贏,成為殺奴,讓自己在父親麵前更能說得上話。
樊堂走到光頭身邊,問:“你尚可再戰?”
“怎麽不見前日虎遊、羌宮還有風二?”光頭反問,“若是這三人來,我無必勝把握。”
“羌宮是大王的戰奴,那日來不過是小試戰力罷了,若是其他人,我或許可以花費些貨貝去請,但大王的戰奴已為奴市添彩不少,怎麽敢期望大王聽我這個無爵無祿之人的?”
光頭看了看左臂上被包紮好的傷處,道:“我很期望能與那三人一戰,卻又有幾分害怕。”
“怕打不贏?”
光頭卻不直接回答,緩緩說道:“小時候總羨慕族尹家隔天就能吃到肉,而我要隔很久才能吃到一頓帶著些許肉沫的飯,於是就期待能有一天吃到大塊的肉食。冬日祭過後,有好幾天都能吃到肉,那是一年中最快樂的時日,但就那麽幾天,過後就開始期待下一年的冬日祭。在冬日祭快要到的那幾天,我,還有身邊所有的孩子,心中滿是期待,期盼冬日祭快點到。那幾天過了之後,又是一年漫長的等待。”
光頭本就愛說話,一直壓抑著本性,話題開張,於是滔滔說了起來:“那天吃肉的時候,我就想起小時候的期待,想起冬日祭前幾日的激動,看著從供盤上端下來的三牲,聞著肉香,想到第二天就能美美地吃上一頓,感覺世間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了。這幾日在公子這,頓頓有肉有酒,公子還隔天給我送一個女人來,我竟沒了期待。”
“我不是害怕打不贏他們。”光頭抬頭看向樊堂,“前晚,和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心中想著,如果我對上虎遊,會是怎樣的場景,他會如何出招,我該怎樣應對。在我的想象中,有時候是虎遊贏了我,有時候是我贏了虎遊,公子,你不知道,那種感覺非常美妙!”
樊堂愕然看著光頭,沒想到,光頭竟說出這樣一番頗有深意的話來,隻聽光頭繼續說道:
“於是我想明白了,美好的東西,在沒有得到的時候才美妙,得到了,就不再有期待!”
“我隻是怕打過之後,就沒了這種期待。”光頭的眼神認真,沒有戲謔,沒有調侃:
“公子,我不害怕他們,我很期待能和他們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