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好說,大家都好商量。若真是要欺我樊氏,當我樊氏當真好欺麽!?”說到這裏,樊為言辭間大有不忿。
“什麽?”樊奧沒聽清楚,問了一句。
樊為心情不爽利,懶得多說,揮揮手道:“沒什麽。你去弼人府,看看你哥哥情況如何。我到右相大人府上去一趟。”
樊為在去右相府之前,先將光頭賣了出去。
王後的人出到百六十貝,再無人加價。
這是奴市二十年來的最高價,樊為沒有再問有無更高的出價人,也沒有征得樊堂的同意,直接將光頭賣了。
王後的人交割了貨貝之後,說要帶光頭走,最後一場角鬥,光頭不參與。
光頭已是王後的人,行止如何,自然由不得他,但定下來的角鬥樊為卻能做主。往後開口,樊為沒有過多猶豫便答應了。
光頭手狠,每戰必勝,這些日子在王都很是積累了些人氣,今日奴市的熱鬧超過以往,光頭的功勞不小。若眾人得知最後一戰竟沒有光頭,押注的人勢必少很多。
但樊為不得不同意。
樊堂在右相的手中,他不願意為幾個貨貝再得罪王宮。
樊為在右相府的塾房等了沒多久,便有人從裏麵出來,樊為看時,正是子況。
子況年紀不大,為人陰沉寡言,每次長老會上從不多說,隻是板著臉聽。這時出來,卻一臉的喜氣洋洋。見到正從塾房門口往外走的樊為,楞了一下,立馬收了喜氣,轉成日常見到的刻板麵孔,對他打了個躬:“樊長老有禮了。”
“今日王子紅光滿麵,有何大喜之事?”子況是盤庚帝的長子,雖早已貴為子姓長老,但樊為一直以王子稱呼。
“何曾有什麽大喜,不過是得右相大人相助,決了心頭多年之疑,因此有些歡喜。”子況雖有意刻板著臉,但臉上喜意仍清楚可見。
“那倒是要恭喜王子!”既然子況不願意說,想也問不出什麽,樊為笑著告辭,與子況錯身而過,往右相房中走去。
進入房中,相互叉手見禮,右相大人問道:“樊長老往日稀行,今日到府,不知有何見教?”
“見教哪裏敢當!右相大人日理萬機,所思所議無不是家國大事,片刻不得歇息,我不過村野鄙夫,無事怎敢打擾大人!”畢竟有求於人,平日裏再如何橫行,樊為此時也隻能盡量把身姿放低。
“樊氏乃子姓分支,人多勢雄,是我商族重要一支,怎可以村野鄙夫視之!”右相大人淡淡地說道。“而今樊氏一族風生水起,雄踞城西,樊長老在那邊可謂一方之雄長啊。”
右相所說,正是樊為得意之處,隻是他心中有事,加之在右相大人麵前如何敢表現出得意之色,當下道:“但有寸進,全賴右相關照,況且些許長進,如何入得大人之眼。”
寒暄畢,樊為道:“今日特為犬子樊堂之事來,今日弼人府將樊堂叫去,為不知他所犯何事,奈何與弼人府素無交道,求告無門,隻有前來請右相大人指點一二。”
樊為這話藏著機鋒,一是弼人府所為之事,你右相脫不了幹係,二是服軟,我求到門前,你右相總該看幾分老麵才好。
“原來是這件事啊。”右相哈哈一笑,對樊為說道:“樊長老但請放心,弼人府絕不會留難樊堂,說不定此時,他已在回去的路上了。”
右相說得輕描淡寫,樊為卻不敢掉以輕心。“哦?原來右相大人知道此事。”
“我曾對弼人府交待,凡事涉長老的,需提前報給我知,此事我自然知道。”右相沒有鎖好推諉的意思,道,“弼人府不過是為子見的馬小臣曾在樊堂處藏匿,有些話要問個明白,好脫掉樊堂幹係。”
右相頓了一下,又說:“我想,樊堂斷不至扯進子見謀逆之事吧。”
樊為聽到前一句,正暗自鬆一口氣,忽然右相拋出“謀逆”二字,又是一驚。
“謀逆……?”樊為倒吸一口冷氣。
謀逆一說非同小可,右相敢如此說,定是有了確鑿無疑的證據。茲事體大,若是翻出來,王都難免又是一番見血的爭鬥。
“正是謀逆!”右相眼神一冷:
“子見為謀奪王位,企圖刺殺王弟,所謂天理昭昭,豈容宵小作怪!子見眼看事體敗露,遂服毒自盡。隻是子見雖則身死,其黨徒卻需深究,不能輕饒!”
樊為自然知道子見身亡之事,也隱約聽到各種傳言,隻是不知其中尚有如此關節,聽到“謀逆”的定讞,已是一驚,又聽右相說要深究“黨徒”,頓時亂了方寸。
樊堂素喜弓馬,又好交遊,與王子見情趣相投,在王都子弟中算得上是交好的。大兒與王子交好,樊為對此也是樂見,隻是現在……
若樊堂真在子見謀逆中有所牽扯,右相性命交關,自不會輕易放過,前麵的輕描淡寫隻怕是敷衍。
“樊長老今日來得正好,我有話要和你說,今日你不來,這幾日我也要去尋你。”右相忽然話鋒一轉。“近來戰事不頻,不知現在奴市可旺?”
“啊?”樊為尚在為長子擔憂,怕樊堂被牽扯進去,又怕樊堂即便無事,在弼人府也難免吃些苦頭。
右相大人忽然轉了個話題,讓樊為一時沒有回過神來,過了片刻才知失態,連忙答道:“行情倒是看漲,隻是無奴可賣,漲得再高也沒用,反是家中有需要的尋常人家買不起,再這麽下去,這奴市隻怕會日漸蕭條。”
樊為神不守舍,原本以為右相不過是無事生非,以樊堂來要挾於他。若是要挾,他身為一族的族尹,所謂水來土掩,自然也不怕事。
現在看來,若樊堂當真和子見謀逆牽扯上一絲半點,怕是不好說話。
“看來樊長老還是為公子之事掛懷,若是如此,我後麵的話倒是不好說了。”右相見樊為心不在焉的,笑道:
“你看如此可好,我現在著人去問,若是樊堂當真有牽扯,我後麵要說的也就不說了,免得樊長老以為我是借機要挾。若是無事,少不得要向樊長老開口求助。”
右相見樊為心煩意亂的樣子,也不多說,叫來門外親衛,道:“速去弼人府請鄭達前來,說我有事相詢,關於樊堂的。若鄭達不在,黎逢也可。”
親衛應諾一聲去了。
右相果然不再說事,隻和樊為聊了些家事,順帶問了奴市的情形。樊為見右相大人不似平時寡言,心境稍寬,心道隻怕是自己多想了,也許右相大人當真沒有借機要挾的意思。
等了一晌,親衛帶著一人進來,卻不是鄭達。
“黎逢叩見右相大人!”來人跪倒在地,對著右相便拜。
右相淡淡地說了聲“坐”,那人卻不起身,轉身對樊為又是一拜,口中說道:“拜見樊長老。”
樊為並不識得此人,右相開口道:“這是弼人府新晉的才俊,現下是鄭達的副手,叫黎逢。”
右相轉頭對黎逢道:“今日叫你來,便是問樊長老之子樊堂之事。那日鄭達曾對我說,當日子見曾將馬小臣韋力藏匿於樊堂處。關於樊堂是否牽扯子見謀逆,眼下可有定論?”
黎逢道:“回大人!那日鄭大人帶人在樊堂屋內拘到韋力,小的多次訊問,那韋力隻說之前並不認識樊堂,是王子見臨時拜托樊堂借住幾日。自子見定讞為謀逆,小的又對樊堂反複甄別,經鄭大人許可,今日提了樊堂到弼人府問話,目前並無樊堂是子見黨徒之確鑿證據。”
“能排除?”右相問。
“不能完全排除。”
“弼人府準備如何處置?”
“事涉宗室長老,按鄭大人的意思,當慎之又慎,不得無端加之、減之,因此問了話,見樊堂所言和他人並無二致,已將其放還。”黎逢說完,看了一眼樊長老。
“如此處置甚好。你對鄭達說,子見黨徒之事,不可放鬆,也不可大張旗鼓弄得盡人皆知。”右相見黎逢睃了一眼樊為,道,“樊長老辦事老成,不會說出去的。去吧。”
待黎逢退出,右相看著樊為,笑著說:“我有一事相求,現在應該可以說了吧。”
樊為自然知道右相所求何事,隻是還得裝作不知:“右相請講,但有吩咐,為無有不從!”
“若非王命,我要你樊氏子弟不得執行任何對右相府不利的行動!”
右相意思有兩層:一是聽從王命,二是若無王命,保持中立。
可以說右相的要求並不過分,不,甚至比樊為所想要來得更低。
近來王都風雲變幻,一頭是王宮,另一頭是右相府。
以樊為所想,右相大人至少會要求他在王宮和右相府的衝突中保持中立,而現在,右相的意思居然是要他在有王命時先聽王命。
僅這一點,已經讓今日心潮起起落落好幾回的樊為,從心底裏對右相的為人感佩了。
“作為交換,我將確保在我為王之後,你會有足夠的奴隸,來保證奴市的興旺!”
奴市是樊為的命脈所在,沒有奴隸的奴市就隻一片五稼不壯的貧瘠田地。右相這一句,正是樊為近年來極為憂慮的。
在樊為還在琢磨前一句話的時候,右相又不失時機地加了一句:“不管這些奴隸是來自戰爭,還是來自各地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