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弼人府後,寒嬉手下三人怕身後被人綴住,連累寒氏,不敢直接回寒府,在外東躲西藏了好半天,確信沒人跟著,方才心驚膽顫跑回寒府。
子畫聽到寒嬉手下被弼人府抓住一人,還是一名什長,頓足不已。
劫圉形同造反,子畫無法出麵過問,更不敢向父王求情,便是說得上話的右相麵前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
寒嬉此時方知情形不妙,心中後悔不迭,卻又無法可想,坐困愁城。
“事已至此,如今卻如何是好?”寒嬉說完,想起父親慘死,明知仇人在何處卻束手無策,大仇難報,忍不住又哭起來。
得到父親身亡的消息,寒嬉已經哭過好幾回,所不同的是,這次是偎在子畫的懷裏哭泣。
“東事房的祝潤來說,右相大人在相府召人議了,雖未定板,但計五至少是椓刑卻是無疑。”子畫輕輕拍著寒嬉的背說道。
“椓刑算什麽,我要他死!”寒嬉稍停了哭泣,恨聲道。
“椓刑過後,生不如死。”子畫想起婦杞伐犬兵敗之後,婦杞的兄弟在囚車上椓刑過後的痛苦、絕望神情,“刑餘之人,不過是行屍走肉,與死人何異!”
寒嬉哭聲漸止,頭仍埋在他的左肩。
“父王確認寒子身故的訊息,已經封你為寒地之主,那計五不過是個登藉王都的逃奴,你何苦為他犯險?”子畫輕拍寒嬉的背,安撫說道,“何況右相既然能在眾人都不知情時,將他交給弼人府,自會秉公處置,你何愁大仇不報?”
“嗯。”寒嬉弱弱應了一句,收了哭聲,後退半步,看著子畫的肩上有她的淚痕,伸手撣了撣,才發現是徒勞。
“現在弼人府抓了你的人,若說出是你指使,須不好看。”子畫道。“你這幾日就在宮中陪陪母後,想那鄭達再大膽子,也不敢來王宮尋人。”
寒嬉想了片刻,堅定搖頭。
子畫無法,說:“你切莫亂了方寸,便是心中有氣也要忍住,且看右相如何發落計五。你不願進宮,我便回,想辦法於你共同渡此大難。”
寒嬉聽得子畫說同渡難關的話,酸楚之餘也有一份感動,忍淚送子畫出門,子畫對寒嬉猶不放心,再三交代不可莽撞妄動,寒嬉一一點頭應了。
送走子畫,正準備夕食,宮中來人請寒嬉,說寒嬉在外,王後多有掛牽,請寒嬉入宮與王後作伴。寒嬉不喜逢迎,兼且心緒不佳,哭哭啼啼的惹得王後不開心反為不妙,婉言回絕道:
“請代我謝過王後,就說寒嬉心憂父兄新亡,且在府中小住幾日。”寒嬉說完,叫下人備了幾個銅貝,塞到宮人手裏,“往日你在王後麵前多有美言,這次還望周旋。”
宮人也不客套,笑嘻嘻納入袖中,見禮離去。
到傍晚時分,寒嬉忽然想起應該將三人送出王都,不然蒙間熬不過刑,一一招了,弼人府來寒府拘人,正好一網打盡。
正張羅時,蒙間居然回來,進屋就拜倒在寒嬉跟前。
“都說圉中關防嚴密,你是如何得脫?”寒嬉問道。
蒙間起身說道:“昨日小人斷後,掩護其他人先跑,以一敵四,終於不支被擒,那幾人說先關了,待明日再審小人,誰知正好將小人關在計五那廝旁邊。”
寒嬉見蒙間衣衫上多處破口,隱約看見血跡,插了一句,道:“你身上有傷,先去敷些藥草吧。”
蒙間手在身上摸了幾把,說:“還好,不過破了些皮。”
寒嬉指著左首的案幾,上麵擺著剛送上來的酒食,道:“坐,吃些酒食再說吧。”
蒙間謝了,坐下,抓起一塊連著骨頭的羊肉,用牙撕了,包了滿口,邊嚼邊含糊說道:“那廝估計關在圉中也是煩悶,見我進來,不住找我說話,又說了自己名字,屬下這才知道是他。”
寒嬉聽了,問:“計五在圉中是如何情狀?”她問這個,是想看看計五在圉中有何特殊,好分辨弼人府在計五一事上究竟是何態度。
“那廝想來在圉中也不甚安分。”蒙間抹了一把嘴邊油漬,道:“我看其餘的人手腳並無約束,獨獨計五那廝手被反綁著。”
“計五那廝見小人新來,便來搭話,問剛才外麵一片鬧騰,所為何事。小人見那廝一無所知,便有心相瞞,對他說,小人是王都閑人,專替人出頭,謀些財物花銷,今日白天有人雇我等四人前來搭救於他,殺了進來,奈何守衛人多,當先一人死在守衛刀下,那人帶著我的兩個同伴跑了,獨小人被守衛擒了。”
寒嬉聽到這裏,沉默不語。
計五被單獨關押,手被反綁,足見右相和弼人府在計五一事,並未因計五是王子找的伴學而有特別之處
“計五那廝又問,是何人雇了我等,小人自然推說不知,說我等隻認財貨,不問緣由,管他誰雇的人。那廝聽了,又往屬下這邊蹭了過來,低聲對屬下道,屬下所在的檻欄,有一段已經朽壞,可以輕鬆取下……”蒙間顯是餓得狠了,一邊說,一邊不住口對著手中羊肉大嚼,吃得快了,幾乎噎著,拿起案幾上的酒猛灌幾口,又接著說:
“才說了一半,那廝被守衛提去,說是大人問話。過不多時,又回來和小人搭話,接著說如何才能逃脫。小人問那廝,既然能逃,為何他不逃走,那廝說,他一身功夫都在手上,手被綁住,他哪裏都去不了。”
寒嬉壓抑住要問計五究竟是何等樣人,在自己訂婚那日,父兄便在說起計五,誰知才十餘天,計氏、寒氏有不少人死在計五手中,父兄也相繼死於計五之手。
想到此處,寒嬉悲從中來,強自忍住,問:“然後呢?”
蒙間頓了頓,續道:“那廝對小人說,若是得脫,務請轉告來救他那人,盡快救他出去,不然椓刑過後,流放千裏,簡直生不如死。”
寒嬉冷笑:“他想得倒不錯,椓刑至少還留得命在,發配出了王都,從此過後,我卻何處尋他!”
第二日審問蒙間,蒙間死口咬定不知是何人出錢要他們來劫圉,弼人府的人竟不動刑,翻來覆去問了幾遍,見問不出話,重將蒙間投入圉中。
計五見蒙間來,對蒙間使個眼色,忽然大呼小叫,直喊肚痛,把守衛引入自己檻中,突然關上檻欄,將守衛關在檻中。
蒙間心笑計五癡人,手中卻對計五抱拳,一腳踢開朽木,從缺口處鑽了出去,一路居然無人阻攔,隻在圉門處有二人守著,被蒙間打倒在地,輕鬆逃脫。
說完這些,蒙間總算吃飽,打了個嗝,又倒了酒,一口喝了,對寒嬉道:“計五說,每日朝食之後,圉中輪值守衛交班,正是守衛最少之時,要小人帶話給搭救他的人,說若要再來,且須選好時辰。”
寒嬉聽了,閉目思索。良久,抬頭問蒙間:“今日白日,弼人府沒來人提審你?”
“問了,小人隻說是受人之雇,看人眼色行事,其餘一概不知。那人又問,雇我等的是何人,小人說便是圉中被他們殺了的。又問我姓氏名誰,我說從厲國來,還未登藉,叫阿全。”
“你應對得很好。”寒嬉說,“這番說辭,可說是滴水不漏,倉促之間,也多虧你急智。”
“若依你,下一步我們該當如何?”寒嬉問蒙間。
蒙間略沉思後,說:“計五那廝可惡,卻心思細密,所言無有不中。那廝以為小人是去搭救於他,若圉中未因小人逃脫之事有所改變,要再去圉中殺他,隻需計較得當,未嚐不可。”
寒嬉喃喃道:“隻怕是事有不慎,弄得滿盤皆輸。”
寒嬉一時猶豫,覺得過於冒險;一時振奮,覺得此事若周密籌劃,大有可為,立即便可為父兄報仇。心中猶疑,莫衷一是。她此時心中全無主意,隻是隱隱擔憂。之前已經出了錯著,好險隻是丟了一條人命,算不得全盤皆輸,若是再陷進去,隻怕輸得幹幹淨淨。
“幹幹淨淨,幹幹淨淨……”寒嬉喃喃自語,想到幹幹淨淨四個字,寒嬉心中一痛,悲從中來。
一家人好好的從寒地來到王都,不過數月間,寒嬉便與父親、哥哥天人永隔,再不得見。
偏偏此時計五在圉中給自己指了一條道,要自己去誅殺此獠,若不好好把握,隻怕再無此良機。
寒嬉對蒙間說:“你還記得圉中地形嗎?”
得計五說出圉中交班時間後,蒙間在出逃時尚算從容,仔細認了路,自然記得。
蒙間走到屋外,撿起一塊尖石,在院內夯得緊實的地上畫了起來,畫錯了時,又用鞋底抹了,重新再畫。
寒嬉著下人叫了先前逃出的三人,對著地上的圖,一起回憶。
此時天色漸暗,寒嬉便叫人掌了燈,幾個人圍著地上圖形,如何進,如何出,何人衝殺進去,何人在外接應,何處尤須小心等等,一一計劃。
說到天黑,幾人覺得該想到的都已想到,著實可行,方才散了。
寒嬉又交待四人:“此事不可不慎,爾等要再三考慮,若有疏漏,現在尚可補救,若動手時節才發現,悔之晚矣!”
四人應了,各自回房。
寒嬉回到房中,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著,半夜又從夢中驚醒。夢境渺渺不可記,隻記得睜開眼後猶在眼前的那張猙獰的臉,似是從未見過的計五,又似是死在圉中的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