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從宿醉中醒來,計五都會發現自己醒在自己的**,他會很認真地想一陣,我昨晚是怎麽找回來的,尤其是這個才來一次的住處?
這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旁邊,任克還在打呼。
他有點怨念的看著任克,覺得自己在他先醒來,就是因為任克的呼嚕聲太大。
和前些天在王都一樣,他極力回想昨天在哪裏喝的酒,和誰一起喝的。
他先想起來的是那對雙胞胎,那個“呸呸呸”說著酒酸但又大口喝酒的樊品,那個喝醉了想老婆想到哭出聲的樊替,還有他們的老爺,來自大邑商的可疑“生意人”鄭達。
門被推開,聽腳步聲,是隗煙。
他坐了起來,看到隗煙用木盆端了水進來,他連忙起身說“我來我來”,起到一半發現自己全身**,連忙又縮到被子裏麵,訕笑著看隗煙在忙。
隗煙爬過來,收了床頭邊的陶碗,看裏麵的水都沒動過,輕聲對他說:“答應我要喝了的,怎麽又不喝?”
他搔搔腦後的頭發,笑道:“忘了。”
他不是忘了喝水,他完全不知道床頭擺了一碗水,不記得他答應過喝水,不記得和隗煙有過關於喝水的對話。
然後計五很不自然地想起昨晚與任克的對話。
“夕食的時候,隗煙有五次提到你。”
“她喜歡你。”
知道隗煙心中掛牽自己、喜歡自己,早上起來的時候見到隗煙反而不太自然。
林中夜宿時,與隗煙整夜十指相扣,醒來後隻覺的溫馨,卻不曾有此時的尷尬。
隗煙卻很自然。
“還是一身的酒氣,你洗洗身子。”隗煙微微皺眉,看了一眼猶在酣睡的任克,輕聲對計五道。
隗煙這身走了出去,帶上門。隗煙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但計五還看到隗煙有些嫋娜的身姿。
木盆上搭了一條布巾,計五擰了布巾,在身子上擦拭。
在酒肆吃朝食時,計五問店家:“此去鬼方,路該怎麽走?”
店家也不知道,茫然指著北邊:“往那邊,很遠吧。”
隗煙異樣地看了一眼計五,不知道計五為何問這個。
“我就問問,看你的家鄉在什麽方位。”計五感受到隗煙的目光,訕笑著解釋。
計五真想去鬼方,在心中,那個地方與他有著神秘的聯係。
進入大邑商,一個鬼方女子拉著他的手走進一間點了油燈的昏暗小屋,讓他第一次體會到那種銷魂滋味。
而眼前這個鬼方女子正用一種讓他心動的目光看著自己,計五盯著隗煙的手,忽然想起林中的十指相扣,沒由來心跳砰砰跳得劇烈。
“今天去哪裏?”一直埋頭喝菜粥的任克抬起頭,問二人。
隗煙似受驚嚇,目光閃躲,道:“我不知道。”
計五哈哈一笑,掩飾道:“我也不知道,不如就四處走走吧。”
走在街市,與大邑商相比,這裏不夠繁華,卻遠勝計氏村邑。
隗煙好奇地打量著街市,任克扯了扯計五的袖子,道:“我們不能去鬼方。”
計五並沒有想去鬼方,隻是按捺不住好奇,鬼方似是與他有著某種神秘的聯係。
“怎麽?”他問。
“隗煙,”任克指指身前的女子,很少有的壓低了聲音,“她要隨我回王都去,大人還要等她回話。”
“那你為何要跑出來?”任克不是第一次提出要回王都了,在逃出王都的次日,任克也這麽提過,因為隗煙執意不肯才作罷。
計五當然知道任克為何要回去,但他還是要這麽問:“你能保證這時候回去,就沒了追殺她的人?”
“他們隻是現在找不到我們,回到王都後呢,你能保證他們不殺上門來?”計五繼續反問。
問鬼方的話,隻是計五隨口之言,但這個念頭一旦在心中埋下種子,卻不可避免地破土發芽。
和隗煙一起去鬼方,看看隗煙的家鄉!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與隗煙分開,而一段共同的旅途毫無疑問是最好的安排。
計五一連串反問,問得任克有些發懵,想了半天,終於想起問題的根本不是回不回王都,而是什麽時候回王都,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計五笑了。
任克說的是“我們”,那便好!
他最擔心的是,萬一任克說動隗煙,二人自行行動,他倒不知該如何才好。
既然是“我們”,那便該一起決定行止。
得任克此言,計五眼中亮堂起來,看什麽都是那麽順眼。
計五眼光從身前嫋嫋娜娜的隗煙背影離開,向四處睃巡,腦子不知怎麽,竟很自然的想起,若是在這兒伏擊自己,該從何處著手,該在哪裏布下第二條防線,確保“獵殺自己”的行動得竟全功。
在無數次被追殺過後,計五已經不自覺的養成了這種習慣,在今後的歲月中,這一個習慣一直伴隨著他,不管是刺殺還是被刺殺,不管是王都還是鬼方,這一習慣救了他無數次。
也留給他永生永世的傷。
但未來尚未到來,這一刻的他完全想不到現在這個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在未來會如此深刻的影響到他。
計五隻是當做好玩的四處看,然後眼光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計平!
計五目光回掃,先前看到計平的位置什麽都沒有。
若不是計五對自己的目力有著相當的自信,幾乎會認為隻不過是眼花而已。
計五再次飛快掃視了一遍,在另一個路邊支起的簡易小攤邊,發現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是阿大。
計五的手微微握起,放在身上的大弓之上,如果需要,他能第一時間解下大弓,射出一箭。
“你跟上她。”計五對任克道。
他們離隗煙大約還有三五步的距離,計五不願意隗煙成為他人要挾自己的人質。
任克一怔,看一眼計五,看出不尋常:“有人跟蹤?”
“後麵。”計五微微點頭,“我去看看。”
計五轉身朝身後走去,才抬步,身側有人大喝:“站住!”
聲音幾乎在計五的耳邊響起,計五側頭看,三名持矛軍士正警惕盯著他的額頭。
“我?”計五愕然。
“你是何處逃奴?”一名軍士問,警惕看著他斜背著的大弓。
計五心中訝然,難道計平找到了濘邑的人來捉拿於他?
“我不是逃奴,已在王都登籍。”
軍士指著著他額頭的奴隸烙印,質問:“既已登籍,為何不去掉印記?”
當日計五懵懵懂懂隨著甘盤登籍,沒有人提示他要去掉烙印。
“落籍何氏何名?”另一名軍士問。
“計之五。”
問話的軍士上前看計五額頭的“計”氏圖騰,退了一步,點頭對同伴道:“是計字。這次逃奴的額頭上烙的都是羌字,不一樣。”
同伴疑惑:“你竟然識字?”
問話的軍士不理同伴問話,轉頭對計五道:“並非有意留難,隻因濘地逃走幾個羌奴,因此相詢,你走吧。”
計五不願過多糾纏,依言走開,再看向計平、阿大的方向,已經沒有任何熟悉的身影。
“你們繞一圈就回去,我再轉轉。”計五決定在街市再多轉幾圈,看看背後還有哪些人,能不能甩掉。
計五在外麵轉了一天,買了二十支骨簇箭,找了一間酒肆,開了一間房,歇息了片刻,不見外麵的動靜,又施施然走出街市,四處閑逛,試圖發現身後是否還有人跟蹤,卻始終不見。
他身上的貨貝足夠買銅矢箭,但這裏竟然沒有賣的,他隻能將就,一隻隻用食指試過重心,買二十支箭,卻足足選了三十來支,弄得店家不勝其煩,才悠然付了銅子出門。
箭矢是他的命,昨日進濘邑他便在找賣弓箭的所在,誰知竟藏在小巷的身處,若非今日有意引計平現身,走進這樣的偏僻小巷,說不定還找不到這一家。
但一日閑逛,他再沒見過計平,也不見阿大的身影。
計五暗暗納悶,難道先前真是眼睛看花?
他對自己的目力、耳力有信心,絕不會錯,隻是因為什麽原因,他們沒有跟在自己的身後。
或者他們知道他落腳的地方,因此便枯守在那邊?
夕食時分,計五在另一間酒肆吃了點東西,發現這裏的酒雖然難喝,肉羹卻不錯,主要是鹽夠,不似平日的清淡。
計五很滿足的舔了碗,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至少能夠天天遲到肉食,不比在計地的時候,要好些天才敢在山上偷偷烤炙一頓野物飽腹解饞。
除了一點,身後陰魂不散的族人。
計五歪歪斜斜地站起,也不回到落腳的酒肆,就在這間酒肆住下。店家很疑惑地看了計五的額頭一眼,直到計五從懷中摸出一個貨貝,店家才熱情地為計五張羅了一間已經住了三個人的土屋。
計五搖頭:“我要兩間空房。”
店家為難,他這小店,一共才兩間房,都已住了人。但貨貝在手,怎麽也舍不得重新送回計五手中,咬牙將自己的房子騰空。
一個貨貝,值得兩個銅貝,更值得不少碎銅子,店家換了幾家,才湊夠找頭,送到計五房間,推開門一看,人不在,店家去了那三個客人的房間,三個客人在打鼾,計五仍是不見。
店家癡了半晌,且憂且喜,將準備給計五的找頭揣進懷中,若無其事走到後廚添柴去了。
計五隻喝了一角酒,以他的酒量還遠沒有醉,他隻是裝出醉意,給他不知道是不是在盯著他的計平看的。
若計五隻是一個人,他大可以一走了之,但現在的計五心中多了一個人,他不敢大意。
在郊野,對方可以放手施為,因此計五決定就在這裏,在濘邑將一直綴在身後的人處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