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

由聾而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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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告訴我們:有許多啞子,是並非喉舌不能說話的,隻因為從小就耳朵聾,聽不見大人的言語,無可師法,就以為誰也不過張著口嗚嗚啞啞,他自然也隻好嗚嗚啞啞了。所以勃蘭兌斯歎丹麥文學的衰微時,曾經說:文學的創作,幾乎完全死滅了。人間的或社會的無論怎樣的問題,都不能提起感興,或則除在新聞和雜誌之外,絕不能惹起一點論爭。我們看不見強烈的獨創的創作。加以對於獲得外國的精神生活的事,現在幾乎絕對的不加顧及。於是精神上的“聾”,那結果,就也招致了“啞”來。(《十九世紀文學的主潮》第一卷自序)

這幾句話,也可以移來批評中國的文藝界,這現象,並不能全歸罪於壓迫者的壓迫,五四運動時代的啟蒙運動者和以後的反對者,都應該分負責任的。前者急於事功,竟沒有譯出什麽有價值的書籍來,後者則故意遷怒,至罵翻譯者為媒婆,有些青年更推波助瀾,有一時期,還至於連人地名下注一原文,以便讀者參考時,也就詆之曰“衒學”。

今竟何如?三開間店麵的書鋪,四馬路上還不算少,但那裏麵滿架是薄薄的小本子,倘要尋一部巨冊,真如披沙揀金之難。自然,生得又高又胖並不就是偉人,做得多而且繁也決不就是名著,而況還有“剪貼”。但是,小小的一本“什麽ABC”裏,卻也決不能包羅一切學術文藝的。一道濁流,固然不如一杯清水的幹淨而澄明,但蒸溜了濁流的一部分,卻就有許多杯淨水在。

因為多年買空賣空的結果,文界就荒涼了,文章的形式雖然比較的整齊起來,但戰鬥的精神卻較前有退無進。文人雖因捐班或互捧,很快的成名,但為了出力的吹,殼子大了,裏麵反顯得更加空洞。於是誤認這空虛為寂寞,像煞有介事的說給讀者們;其甚者還至於擺出他心的腐爛來,算是一種內麵的寶貝。散文,在文苑中算是成功的,但試看今年的選本,便是前三名,也即令人有“貂不足,狗尾續”之感。用秕穀來養青年,是決不會壯大的,將來的成就,且要更渺小,那模樣,可看尼采所描寫的“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