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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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幺姑的親事既被父母留心之後,來做媒的自然不少。莊稼人戶以及一般小糧戶,能為鄧大爺欣喜的,又未必是鄧大娘合意的;鄧大娘看得上的,鄧大爺又不以為然。

鄧大爺自以為是一家之主,嫁女大事,他認為不對的,便不可商量。鄧大娘則以為女兒是我的,你雖是後老子,頂多隻能讓你作半個主,要把女兒嫁給什麽人,其權到底在我的手上。兩口子為女兒的事,吵過多少回,然而所爭執的,無非是你作主我作主的問題,至於所說的人家,是不是女兒喜歡的,所配的人須不須女兒看一看,問問她中不中意?照規矩,這隻有在嫁娶二婚嫂時,才可以這樣辦,黃花閨女,自古以來便隻有靜聽父母作主的了。設如你就幹犯世俗約章,親自去問女兒:某家某人你要見不見一麵?還合不合意?你打不打算嫁給他?或者是某家怎樣?某人怎樣?那我可以告訴你,你就問到舌焦唇爛,未必能得到肯定的答複。或者竟給你一哭了事,弄得你簡直摸不著火門。

鄉間誠然不比城市拘泥,務農人家誠然不比仕宦人家講禮,但是在說親之際,要姑娘本身出來有所主張,這似乎也是開天辟地以來所沒有的。所以,鄧幺姑聽見父母在給她代打主意,自己隻管暗暗著急,要曉得所待嫁與的,到底是什麽人;然而也隻好暗暗著急,爹爹媽媽不來向自己說,自己也不好去明白地問。隻是風聞得媒人所提說的,大抵都在鄉間,而並非成都,這是令她既著急而又喪氣的事。

直到她十八歲的春天,韓二奶奶的墳上已長滿了青草。一晚,快要黃昏了,一陣陣老鴰亂叫著直向許多叢樹間飛去,田裏的青蛙到處在喧鬧,田間已不見一個人,她正站在攏門口,看鄰近一般小孩子牽著水牛去溝裏困水之際,忽見走向韓家大院的小路上,走來兩個女人;一個是老實而寡言的韓大奶奶,一個卻認不得,穿得還整齊幹淨。兩個人筆端走來,韓大奶奶把自己指了指,悄悄在那女人耳邊,嘁喳了幾句,那女人便毫不拘執,來到跟前,淡淡打了個招呼,從頭至腳,下死眼把自家看一遍;又把一雙手要去,握在掌裏,捏了又看,看了又摸,並且牽著她走了兩步,這才同她說了幾句話,問了她年齡,又問她平日做些什麽。態度口吻,很是親切。韓大奶奶隻靜靜地站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