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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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剛明,他就起來了。劉三金猶然酣睡未醒,一個吊揚州發纂亂蓬蓬地揉在枕頭上,印花洋緞麵子的被蓋,齊頸偎著。雖然有一些殘脂剩粉,但經白晝的陽光一顯照,一張青黃色臉,終究說出了她那不堪的身世,而微微浮起的眼膛,更說出了她的疲勞來。

房間窗戶關得很緊,一夜的煙子人氣,以及菜油燈上的火氣,很是沉重,他遂開門出來,順手卷了一袋葉子煙咂燃。

天上有些雲彩,知道是個晴天。屋瓦上微微有點青霜。北風停止了,不覺得很冷,隻是手指有點僵。一陣陣寒鴉從樹頂上飛過。

上官房的陝西客人,也要起身了,都是一般當鋪裏的師字號哥字號的先生們,受雇三年,照例回家過年的。他們有個規矩,由號上起身時,一乘對班轎子,盡其所能攜帶的,完全塞在轎裏,拴在轎外,而不許加在規定斤頭的挑子和杠擔上。大約一乘轎子,連人總在一百六七十斤上下,而在這條路線上抬陝西客的轎夫們,也都曉得規矩,任憑轎子再重,在號上起肩時,絕不說重。總是強忍著,一肩抬出北門,大概已在午晌過了。然後五裏一歇肩,十裏一歇腳,走二十裏到天回鎮落店,差不多要黃昏了,這才向坐轎客人提說轎子太重了,抬不動。坐轎客人因這二十裏的經驗,也就相信這是實話,方能答應將轎內東西拿出,另雇一根挑子。所以到次早起身時,爭輕論重,還要鬧一會。

羅歪嘴忽然覺得肚裏有點餓,才想起昨夜隻喝了兩杯燒酒,並未吃飯。他遂走到前院,陝西客人正在起身,幺師正在收檢被蓋。他本想叫幺師去買一碗湯元來吃的,一轉念頭,不如自己去,倒吃得熱樂些。

他一出棧房門,不知不覺便走到興順號。蔡傻子已把鋪板下了,堆在內貨間裏,拿著掃帚,躬著身子在掃地。他走去坐在鋪麵外那隻矮腳寶座上,把猴兒頭煙杆向地下一磕,磕了一些灰白色煙灰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