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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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半裏頭,鄧幺姐很少做什麽事。隻有第二天,我們在墳跟前磕頭禮拜時,她來幫著燒了幾疊錢紙;預備供飯時,她幫著媽媽在灶房裏做了兩樣菜。——我們家的老規矩:平常吃飯的菜,是夥房老楊做;爹爹要格外吃點好的,或是有客來,該大姐去幫做;但凡祭祖宗的供飯,便該媽媽帶著大姐做,大半是大姐動刀,媽媽下鍋。——媽媽本不肯的,她說:“太太,我還不是喜歡吃好東西的一個人?你們嚐嚐我的手藝看,若還要得,以後得便到兩路口來,我們也好當東呀。”

大姐已洗了手,也慫恿媽媽道:“不要等爹爹曉得就得了。讓鄧幺姐把魚和蹄筋做出來試試。我們也好換換口味,你也免得油煙把袖子熏得怪難聞的。”

媽媽還在猶豫道:“供祖人的事情呀!……”

她已把鍋鏟搶了過去,笑道:“太太也太認真了,我身上是幹淨的呀!我們顧家敬祖宗的菜,還不是我做?”

除此兩件事外,她老是陪著媽媽、大姐在說話。也虧她的話多,說這樣,說那樣,一天到晚,隻聽見她們的聲氣。

她是小腳,比媽媽、大姐的腳雖略大點,可是很瘦很尖,走起路來很有勁。媽媽曾經誇獎過她的腳實在纏得好,再不像一般鄉下女人的黃瓜腳。鄧大娘接口述說,她小時就愛好,在七歲上給她纏腳,從沒有淘過大神;又會做針線,現在她腳上的花鞋,就是她自己做的。

她不但腳好,頭也好,漆黑的頭發,又豐富,又是油光水滑的。梳了個分分頭,腦後挽了個圓纂,不戴絲線網子,沒一根亂發紛披;纂心紮的是粉紅洋頭繩,別了根碧玉簪子。別一些鄉下女人都喜歡包一條白布頭布,一則遮塵土,二則保護太陽經,鄉下女人頂害怕的是太陽經痛。而她卻隻用一塊印花布手巾頂在頭上,一條帶子從額際勒到纂後,再一根大銀針將手巾後幅斜別在纂上;如此一來,既可以遮塵土,而又出眾的俏麗。大姐問她,這樣打扮是從哪裏學來的。她搖著頭笑道:“大小姐,告訴了你,你要笑的……是上前年冬月,同金娃子的這個顧家爹爹,到教堂裏做外國冬至節時,看見一個洋婆子是這樣打扮的……你說還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