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問題的問題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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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關和宅門裏的要人越來越多了。我們另成立了警衛隊,一共有五百人,專做那義務保鏢的事。為是顯出我們真能保衛老爺們,我們每人有一杆洋槍,和幾排子彈。對於洋槍——這些洋槍——我一點也不感覺興趣:它又沉,又老,又破,我摸不清這是由哪裏找來的一些專為壓人肩膀,而一點別的用處沒有的玩意兒。我的子彈老在腰間圍著,永遠不準往槍裏擱;到了什麽大難臨頭,老爺們都逃走了的時候,我們才安上刺刀。

這可並非是說,我可以完全不管那支破家夥;它雖然是那麽破,我可得給它支使著。槍身裏外,連刺刀,都得天天擦;即使永遠擦不亮,我的手可不能閑著。心到神知!再說,有了槍,身上也就多了些玩意兒,皮帶、刺刀鞘、子彈袋子,全得弄得利落抹膩,不能像豬八戒挎腰刀那麽懈懈鬆鬆的,還得打裹腿呢!

多出這麽些事來,肩膀上添了七八斤的分量,我多掙了一塊錢;現在我是一個月掙七塊大洋了,感謝天地!

七塊錢,扛槍,打裹腿,站門,我幹了三年多。由這個宅門串到那個宅門,由這個衙門調到那個衙門;老爺們出來,我行禮;老爺進去,我行禮。這就是我的差事。這種差事才毀人呢:你說沒事做吧,又有事;說有事做吧,又沒事。還不如上街站崗去呢。在街上,至少得管點事,用用心思。在宅門或衙門,簡直永遠不用費什麽一點腦子。趕到在閑散的衙門或湯兒事的宅子裏,連站門的時候都滿可以隨便,拄著槍立著也行,抱著槍打盹也行。這樣的差事讓人不起一點兒勁,它生生地把人耗疲了。一個當仆人的可以有個盼望,哪兒的事情甜就想往哪兒去,我們當這份兒差事,明知一點好來頭沒有,可是就那麽一天天地窮耗,耗得連自己都看不起了自己。按說,這麽空閑無事,就應當吃得白白胖胖,也總算個體麵呀。哼!我們並蹲不出膘兒來。我們一天老繞著那七塊錢打算盤,窮得揪心。心要是揪上,還怎麽會發胖呢?以我自己說吧,我的孩子已到上學的年歲了,我能不教他去嗎?上學就得花錢,古今一理,不算出奇,可是我上哪裏找這份錢去呢?做官的可以白占許多許多便宜,當巡警的連孩子白念書的地方也沒有。上私塾吧,學費節禮,書籍筆墨,都是錢。上學校吧,製服,手工材料,種種本子,比上私塾還費得多。再說,孩子們在家裏,餓了可以掰一塊窩窩頭吃;一上學,就得給點心錢,即使咱們肯讓他揣著塊窩窩頭去,他自己肯嗎?小孩的臉是更容易紅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