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

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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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的苦痛是在有苦而沒地方去說。李太太不是個特別潑辣的婦人,比上方墩與邱太太,她還許是好一些的。可是她不能明白老李。而老李確又不是容易明白的人。他不是個詩人,沒有對美的狂喜;在他的心中,可是,常有些輪廓不大清楚的景物:一塊麥田,一片小山,山後掛著五月的初月。或是一條小溪,岸上有些花草,偶然聽見蛙跳入水中的響聲……這些畫境都不大清楚,顏色不大濃厚,隻是時時浮在他眼前。他沒有相當的言語把它們表現出來。大概他管這些零碎的風景叫作美。對於婦女,他也是這樣,他有個不甚清楚的理想女子,形容不出她的模樣,可是確有些基本的條件。“詩意”,他告訴過張大哥。大概他要是有朝一日能找到一個婦女,合了這“詩意”的基本條件,他就能像個女神似的供養著她,到那時候他或者能明明白白地告訴人——這就是我所謂的詩意。李太太離這個還太遠。

那些基本條件,正如他心中那些美景,是樸素,安靜,獨立,能像明月或浮雲那樣地來去沒有痕跡,換句話說,就是不討厭,不礙事,而能不言不語地明白他。不笑話他的遲笨,而了解他沒說出的那些話。他的理想女子不一定美,而是使人舒適的一朵微有香味的花,不必是牡丹芍藥;梨花或是秋葵就正好。多咱他遇上這個花,他覺得他就會充分地浪漫——“他”心中那點浪漫——就會通身都發笑,或是心中蓄滿了淚而輕輕地流出,一滴一滴的滴在那朵花的瓣上。到了這種境界,他才能覺到生命,才能哭能笑,才會反抗,才會努力去**做的事。就是社會黑得像個老煙筒,他也能快活,奮鬥,努力,改造;隻要有這麽個婦女在他的身旁。他不願隻解決性欲,他要個無論什麽時候都合成一體的伴侶。不必一定同床,而倆人的呼吸能一致地在同一夢境——一條小溪上,比如說——裏呼吸著。不必說話,而兩顆心相對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