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

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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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唯一值得活著的事是天天能遇到機會看一眼東屋那點“詩意”。他不能不承認他“是”迷住了,雖然他的理智強有力的管束著一切行動。既不敢——往好了說,是不肯——純任感情的進攻,他隻希望那位馬先生回來,看她到底怎樣辦,那時候他或者可以決定他自己的態度。設若他不願再欺哄自己的話,他實在是希冀著——馬回來,和她吵了;老李便可以與她一同逃走。逃出這個臭家庭,逃出那個怪物衙門;一直逃到香濃色烈的南洋,**裸地在赤道邊上的叢林中酣睡,做著各種顏色的熱夢!帶著丁二爺。丁二爺天生來地宜於在熱帶懶散著。說真的,也確是得給丁二爺想主意——他一天到晚怕槍斃,不定哪天他會喝兩盅酒到巡警局去自首!帶他上哪兒?似乎隻有南洋合適。他與她,帶著個怕槍斃的丁二爺,在椰樹下,何等的浪漫!

“小鳥兒,叫吧!你們一叫,就沒人槍斃我了!”丁二爺又對著籠子低聲地問卜呢!

逃,逃,逃,老李心裏跳著這一個字。逃,連小鳥兒也放開,叫它們也飛,飛,飛,一直飛過綠海,飛到有各色鸚鵡的林中,飲著有各色遊魚的溪水。

他笑這個社會。小趙被殺會保全住不少人的飯碗,多麽滑稽!

正是個禮拜天,蟬由天亮就叫起來,早晨屋子裏就到了八十七度,英和菱的頭上胸前眼看著長一片一片的痱子。沒有一點風,整個的北平像個悶爐子,城牆上很可以烤焦了燒餅。丁二爺的夏布衫無論如何也穿不住了;英和菱熱得像急了的狗,捉著東西就咬。院子裏的磚地起著些顫動的光波,花草全低了頭,麻雀在牆根張著小嘴喘氣,已有些發呆。沒人想吃飯,賣冰的聲音好像是天上降下的福音。老李連襪也不穿,一勁兒撲打蒲扇。隻剩了蒼蠅還活動,其餘的都入了半死的狀態。街上電車鈴的響聲像是催命的咒語,響得使人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