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之王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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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幸运啊,”赛弗恩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晚餐时间在我们做梦的时候就过去了,因为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吃的。不过一个银法郎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猫在赛弗恩的大腿上站起身,弓起脊背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看着他。

“我们应该吃些什么?烤鸡配沙拉?不?可能你更喜欢牛肉?当然,我可以试试鸡蛋和白面包。现在要决定喝些什么佳酿了。你要牛奶?很好。我可以喝些水,保存在大树躯干里的新鲜水。”他指了指水槽里的木桶。

他戴上帽子,离开了房间。猫跟随他走到门口。赛弗恩关上屋门之后,猫就坐下来,嗅着门板上的裂缝。这座疯狂的老房子每一次发出吱嘎的响声,猫都会竖起一只耳朵。

楼下的门开了又关。猫的表情很严肃。片刻间,它又显露出犹疑的神色。因为紧张的期待,它将耳朵抿在了脑后。突然间,它尾巴一抽,站立起来。开始悄无声息地在这间画室中巡行。一瓶松节油让它打了个喷嚏,匆匆退到桌边。随后一段时间里,桌子上的一根红色塑形蜡满足了它的好奇心。它又回到门边坐下来,眼睛透过门槛上方的一道裂缝向外望去,同时发出微弱而又凄凉的感叹。

赛弗恩回来的时候,面色显得格外凝重。猫则高兴地绕着他转圈,用自己瘦弱的身子磨蹭他的双腿,热心地把头放在他的手心里。激动地发出又长又细的呜呜声。

赛弗恩将一点用牛皮纸包着的肉放到桌上。用一把小折刀把肉切碎。又拿出一只盛满牛奶的小药瓶,把牛奶倒进壁炉前的茶盘里。

猫蜷缩在茶盘旁边,一边舔着牛奶,一边呜呜地叫着。

赛弗恩煮好自己的一颗鸡蛋,配上一片面包,一边吃一边看着正在埋头吃肉的猫。他吃完蛋和面包的时候,也喝光了一杯从水桶里舀出来的水。然后他坐到猫身边,把猫抱起来,放到腿上。猫立刻蜷起身子,开始清理毛发。赛弗恩一边轻轻抚摸猫,一边开了口:

“猫啊,我找到你的女主人住在哪里了。那儿离这里并不远。实际上,她和我们就住在同一片漏雨的屋顶下。只不过她住在这座楼的北翼。我本来以为那里已经没人居住了。这是看门人告诉我的。幸好他今晚几乎可以说还没喝醉。你吃的肉是我从塞纳河街的屠夫那里买的。他认得你。面包师老卡巴内毫无道理地说了许多挖苦你的话。他们和我说了一些关于你女主人的糟糕传闻——那都是我不应该相信的谣言。他们说她懒惰、虚荣、爱好享乐,还说她轻率鲁莽,不切实际。住在一楼的那个小雕刻家也总是从老卡巴内那里买小圆面包。他和我算是点头之交。直到今晚,他才第一次和我说了话。他说你的女主人是非常好,非常美丽的女子。他只见过她一次,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感谢了他——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热切地感谢他。卡巴内说:‘在被诅咒的四风街,四个方向的风全都会吹来邪恶的东西。’那位雕刻家对面包师的这句话显得很困惑。不过当他拿着面包离开面包店的时候,他对我说:‘我相信,先生,她的善良就像她的美丽一样,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猫完成了梳理,轻轻跳到地板上,朝门口走去,在那里嗅了嗅。赛弗恩跪到它身边,解下它脖子上的花带,拿在手中。片刻之后他说道:“这枚银带扣下面刻着一个名字,很美丽的名字——西尔维娅·艾雯。西尔维娅是一位女性的名字。艾雯是一座小镇的名字。就在巴黎,就在这个区,在四风街。岁月改变了这里的一切,也让这个名字被遗忘了。我知道这个名为‘艾雯’的小镇。因为我在那里曾经面对面地遭遇过命运。而命运并不仁慈。但你知道吗?在艾雯,命运有另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就是西尔维娅。”

赛弗恩放下花带。站起身,低头看着蜷伏在门前的猫。

“‘艾雯’这个名字对我有一种魔力。它总让我想到青草绿荫和清澈的河水。‘西尔维娅’却会给我带来困扰,让我想到死去花朵的香气。”

猫喵喵叫了一声。

“是的,是的,”赛弗恩用安慰的语气说,“我会送你回去。你的西尔维娅不是我的西尔维娅。这个世界很大,并非所有人都不知道艾雯。但在这个阴暗肮脏的巴黎贫民窟里,在这座古老房屋的阴影中,这些名字也会给我带来安慰。”

他将猫抱在臂弯里,走过寂静的走廊,下了五层楼梯,来到被月光照亮的庭院中,走过雕刻家的小屋,穿过楼房北翼的大门,登上被蛆虫吃空的楼梯,最终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后,他听到门里传来一些动静。门开了,他走进去。房间里很暗。他一迈过门槛,猫就从他的臂弯里跳进阴影之中。他仔细倾听,却什么都没有听到。这里的寂静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他划着一根火柴,发现自己身边就有一张桌子。桌上的镀金烛台中插着一支蜡烛。他将蜡烛点亮,再次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很大,挂着满是刺绣的帷幔。壁炉上有一座高大的雕花壁炉台。但炉膛中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灰烬。深陷在墙壁中的窗户旁有一处凹室。一张床被摆在那里。蕾丝床帐一直垂到抛光的地板上,看上去柔软又精致。赛弗恩将蜡烛高举过头,才发现自己的脚边有一块手帕。手帕上带着淡淡的香水气味。他向窗口转过身。窗前有一个沙发。沙发上凌乱地堆着一件丝绸长裙和一双精美得仿佛是用蛛丝织成的白色蕾丝长手套,它们上面都已经满是皱纹。地板上有两只长袜,一双尖头小鞋子,还有一条玫瑰色的丝绸花带,上面镶缀着美丽的花朵和白银带扣。赛弗恩惊讶地向前走过去,拉开厚重的床帐。片刻间,烛火在他的手中闪动了一下。他的眼睛遇到了另外一双眼睛——大睁着,带着笑意。闪烁的烛光照亮了黄金一样秀美的长发。

她面色苍白,但还没有赛弗恩的脸色那样白。她的双眼像孩童一样天真快乐,没有任何烦恼。赛弗恩看着她,全身都在颤抖,烛火在他的手中更是不停地抖动着。

终于,赛弗恩悄声说道:“西尔维娅,是我。”

他又说了一遍:“是我。”

终于,赛弗恩明白她已经死了。他亲吻了她的嘴唇。在这漫长的黑夜里,猫在他的膝头轻声叫着,肉垫爪子不停地拢起又松开,直到四风街头的天空渐渐变白。

(1) 原文为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