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早上八点,弗朗西斯正在散步。
肯定又是炎热的一天,但现在的温度刚好合宜,微风如丝绸般轻柔,滑过弗朗西斯的皮肤。她走在有好多小石子的小路上,除了偶尔传来百灵鸟清晰甜美的叫声、路上踩断小木枝的嘎吱声或踢开小石子的簌簌声,万籁俱寂。
她觉得从起床到现在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没错,事实就是如此。
今天将是她在静栖馆度过的第一个完整的日子,天还没亮就开始了(天还没亮呢!),因为响亮的敲门声叫醒了她。
弗朗西斯睡眼惺忪,从**爬起来开了门。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地板上放着一只银色托盘。托盘里有她的晨间奶昔和一个密封的大信封——里面装着“定制日程”。
弗朗西斯回到**,把枕头竖起来靠着,一边喝奶昔,一边看日程,一边觉得美好,一边觉得害怕:
弗朗西斯·韦尔蒂日程安排表
清晨:太极课程,玫瑰园。
早上7点:餐厅享用早餐。(请记得继续体会沉默。)
早上8点:步行冥想。在静栖山山脚下集合。(这是一次舒缓、安静、专心的徒步经历,时间充裕,停下来,将美丽的景色尽收眼底。尽情享受吧!)
上午10点:一对一健身课。请到健身房找德莉拉。
上午11点:到水疗中心找简进行治疗按摩。
中午12点:餐厅享用午餐。
下午1点:瑜伽冥想室,指导静坐冥想。
下午2—4点:自由活动。
下午5点:瑜伽冥想室,瑜伽。
晚上7—9点:自由活动。
晚上9点:熄灯。
熄灯!这是建议还是命令?弗朗西斯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没晚上九点之前睡过觉。
不过话说回来,她没准九点的时候就真的想睡了。
和姚一起在玫瑰园打太极的时候,弗朗西斯哈欠不断。之后,她在餐厅默默吃了第一顿早餐(挺好吃的,荷包蛋配蒸菠菜,虽然少了酵母面包和卡布奇诺佐餐,让人觉得这餐饭略没有灵魂吧)。现在,她正和其他客人一起参加“步行冥想”,说白了,就是到离静栖馆附近丛林地带上的小山坡爬山。
陪着大家的是健康顾问——姚和德莉拉。德莉拉在前面,负责带路。她的节奏非常慢,连弗朗西斯都觉得慢得让人难受。如此说来,如果弗朗西斯都觉得走得这么慢是一种折磨,那她真的担心马尔科尼一家人会疯掉——毕竟佐伊说过,他们都是“运动分子”。
弗朗西斯走在队伍中游,前面是佐伊,再前面是她的父亲。佐伊的头发很有光泽,束成马尾。弗兰西斯身后跟着的是连环杀人犯,但至少现在要想杀人,就得是小心翼翼的慢动作,所以弗朗西斯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大家一边走一边不时停下来休息。休息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站着,眺望远处地平线上的某处,沉默不语,仿佛时间凝滞了。
弗朗西斯很喜欢慢悠悠地爬山,还总能停下来欣赏美景,可按照这个速度,要爬上山顶简直不可能。
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他们沿着上山小路往前走。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弗朗西斯觉得自己的思绪和身体也适应了这种节奏。
慢是确定的……慢慢的……但这种慢也非常……美妙。
她开始考虑自己的生活节奏。过去十年中,整个世界运转得越来越快。人们说话越来越快,开车越来越快,走路也是。每个人都急匆匆的。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要求得马上得到满足。编辑自己的书时,弗朗西斯甚至就已经发现了这种情况。节奏!乔会插手她的编辑评论,不然的话,她肯定会这么写:好极了!
弗朗西斯觉得,之前的读者更耐心一些,他们喜欢读到的内容徐徐展开,偶尔有一两个章节放下对事件的描述,除了无意间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整个章节都是对景色细致的描绘,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小路变陡了,但他们走得实在是慢,所以弗朗西斯的呼吸依旧很平稳。曲径通幽,林间风景就如天赐的礼物。他们已经爬到了比较高的位置。
当然,乔编辑时使用的强烈语气可能也是为了挽回弗朗西斯小说销量下降的颓势。毫无疑问,乔能看到墙上的文字,所以才会日益恳切地说:往这一章里加点儿刺激的东西。比如转移话题,让读者能换下脑子?
弗朗西斯根本没把这些建议放在心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事业逐渐溜走,像沉沉入梦的老妪。她之前真傻啊。被骗了的傻瓜。
弗朗西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刚才觉得自己走得好像太快了,鼻子就一下撞在了佐伊的肩胛骨上。
佐伊一动不动地站着。弗朗西斯听到了她的喘息声。
希瑟不知为何远离了小路,走到一块悬在山坡的大石头上。大地消失在她眼前。只要再往前走一步,等着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拿破仑一把抓住妻子的胳膊。他的手捏着希瑟瘦弱的上臂,拽着她回到小路上。拿破仑面色苍白,但弗朗西斯不确定那是因为生气还是害怕。
希瑟并没有感谢丈夫,也没有微笑,甚至都没看拿破仑一眼。她只是甩开拿破仑的手,不耐烦地耸了耸肩,把T恤衫的袖子捋直,就兀自继续往前走了。拿破仑回头看了看佐伊,胸部起起伏伏,跟女儿大口的喘息节奏一样。
缓了一会儿,父女俩低下头,继续沿着小路爬山,仿佛弗朗西斯刚刚目睹的一切根本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