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完美陌生人

第三十三章 弗朗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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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和朋友吉莉恩乘坐白色骏马拉的车飞过星光熠熠的天空,柔软的雪花落在脸上,弄得人痒痒的。

她腿上堆着很多书。都是她之前写的,还有很多是外文版。这些书像麦片盒子,顶部打开。弗朗西斯把手伸进每本书里,抓住一大把单词,洒向天空。

“中了!”坐在雪橇后面的索尔说。他和亨利一起坐着抽烟,用弹弓打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形容词。

“别动它们。”弗朗西斯生气地说。

“也别放过那些副词!”索尔很开心的样子。

“包括押韵的那些?”亨利温和地问。

“那是不完全韵。”弗朗西斯指出。

“弗朗西斯,那只是单词而已。”吉莉恩开口了。

“吉莉恩,太有道理了。”索尔说。

“索尔,你闭嘴。”吉莉恩回答。

“她一直都不喜欢你。”弗朗西斯告诉索尔。

索尔说:“那种女人心里想要的都是有大男子主义的男人。”

弗朗西斯微笑着看着索尔,心存欢喜。自我主义者,但简直性感得要命。“你是我第一任丈夫。”

“我是你第一任丈夫,”索尔应和了一声,“你是我第二任妻子。”

“第二任妻子通常都年轻貌美,”弗朗西斯说,“我喜欢当第二任。”

“之前,吉莉恩吻过我一次,”亨利说,“在某人的三十岁生日聚会上。”

“她喝多了,”弗朗西斯解释着,“别太当回事儿。”

“我是喝多了,”吉莉恩也这么说,“后悔了一辈子。”

“亨利,你是我的第二任丈夫,”弗朗西斯说,“但我会永远是你的第一任妻子。所以是不好看的那位。”

吉莉恩开口了:“你为什么一直想分清楚自己的丈夫?”

“读者们要是弄不清楚哪个人物是哪个就会特别烦躁,”弗朗西斯解释说,“得帮帮他们。我们谁都无法重回年轻岁月。”

“可惜这不是一本书。”吉莉恩说。

“你会知道它是一本书,”弗朗西斯回答,“我是主角。”

“那个俄罗斯高个女人不是吃素的。”吉莉恩说。

“可不是吗,”弗朗西斯说,“我才是主角,但我还不确定自己爱谁。”

“我的天啊,太明显了,”吉莉恩说,“瞎子弗雷迪都选得出来,”她朝着天空大喊,“你最开始就已经有答案了,对吧?”

“吉莉恩!你刚才不是想要冲破第四面墙吧?”弗朗西斯吓坏了。

“我没有,”吉莉恩回答,但内疚的表情出卖了她,“反正没人看见。”

“真不礼貌,”弗朗西斯说,“真会玩儿。”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数不清的星星在眨眼睛,寻找她故事中的漏洞:性别歧视、年龄歧视、种族主义、象征主义、体能歧视、剽窃、文化挪用、肥胖羞辱、身体羞辱、**羞辱、素食主义羞辱、房地产经纪人羞辱。万能互联网的声音从天而降:真无耻!

弗朗西斯低下头。“就是本小说而已。”她喃喃自语。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吉莉恩说。

无数像游丝的句子交织在一起,绣成瑰丽的隐喻。很多用词和含义都太过晦涩,紧紧缠绕在弗朗西斯的脖子上,但这条围巾似乎不太适合她,所以弗朗西斯一把扯下来扔到天上。围巾就在那里飘浮着,直到后来有一位腼腆的作家去领奖时路过这里,才把它从天上抓过来,用它盖住最美丽的尸体之一。放在她身上可太美了。胡子花白的批评家为之欣喜,很是开心这不是什么沙滩读物。

“年轻的读者知道‘瞎子弗雷迪’这个梗吗?”乔飘在弗朗西斯身边,正在改句子。她的坐骑是一根巨大的铅笔芯。“这算是体能歧视吗?”

“有意思的是我是个虚构人物,”马车后面的网络诈骗犯说,他坐在亨利和索尔之间,手臂搭在他们俩肩上。“可她就是爱我胜过爱你们。”

“你就是个骗子,”索尔说,“她根本都没见过你,更别说跟你上床了,你这个浑蛋!”

“哼哼!!!!”乔大声说。

“我同意。删掉。”吉莉恩这么建议,“我妈妈看你写的书。”

“作为她充满爱心的前夫,我们有责任把你打败,”亨利对保罗·德拉布尔说,“骗子,骗局。”

“生活本就是个骗局,”吉莉恩说,“就是个巨大的幻象。”

“骗子,骗局,”索尔轻笑着,“不错。”

他和亨利攥紧了拳头。

“你们俩打架也太老了点儿。”弗朗西斯叹了口气,但她的前夫们都忙着称兄道弟。她一直知道,要是两个人见过,肯定觉得一见如故。等五十岁生日的时候,干脆把两个人都邀请过来庆祝好了。

弗朗西斯发现保罗·德拉布尔消失了,无影无踪。他留下的空间中丝毫没有痛苦的痕迹。事实证明,他根本没那么重要。不值一提。

“他不过就是我银行存款的贷款方。”弗朗西斯这么对吉莉恩说。

“借记方,你这个笨蛋。”吉莉恩回答。

“借记方,贷款方,”弗朗西斯说,“随便吧,我完全不当回事儿了。”

“我才是那个你应该在乎的人。”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传来。是阿里,保罗·德拉布尔的儿子。

弗朗西斯没回头。她不敢看。

“我还以为能成为他妈妈呢,”她告诉吉莉恩,“这是我一辈子唯一一次想当妈妈。”

“我知道。”吉莉恩说。

“太丢脸了,”弗朗西斯的声音很小,“我真的觉得太丢脸了。”

“弗朗西斯,这是一种损失,”吉莉恩劝她,“就算觉得丢脸,你也有权利难过。”

雪静静地下了好几天,弗朗西斯为自己失去想象中的儿子而难过,吉莉恩一直坐在身边陪着她,低着头表示同情。最后,两个人被冻住了,身上覆满了雪。

“我爸爸呢?”雪化了,春天来了,蝴蝶翩翩,蜜蜂嗡嗡,弗朗西斯忽然问道,“他怎么没在?我才是动笔写东西的,吉莉恩,不是你。把爸爸给我写出来。”

“我来了。”她爸爸的声音从马车后面传来。

他一个人,穿着1973年圣诞节午餐时穿着的卡其色狩猎装。这个形象永远定格在弗朗西斯书桌的相框中。她伸出手,握住爸爸的手。“爸爸,你好。”

“你对男生毫无抵抗力。”她爸爸摇了摇头。弗朗西斯闻到了他刮完胡子后,脸上留下的“老香料”牌须后水味。

“我小时候你就走了,”弗朗西斯说,“所以我才不懂得怎么挑选男人。我总想有个人取代你的位置。”

“太俗气了吧?”骑着铅笔的乔问,那根铅笔竟然像马一样弓起了背,“吁,男人!”

“别纠正我了,”弗朗西斯对乔说,“你已经退休了,赶紧去照顾你的孙子们。”

“别装了,你根本还没解决你爸爸的问题——你还没有,”吉莉恩说,“负点儿责任。”

弗朗西斯在吉莉恩的胳膊上掐了一下。

“哎哟!”吉莉恩大叫了一声。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疼。感觉都不是真的。”弗朗西斯说,“就是我一边写一边编的故事而已。”

“说到这个,我总觉得情节可以组织得更好一些,”吉莉恩说,“你的生活也是。离婚,再婚,换丈夫。或许你该计划一下最后几个章节。我活着的时候没勇气说这些。”

“你活着的时候已经说过了,”弗朗西斯说,“而且还不止一次。”

“你总是觉得自己是小说里的一个女英雄。你直接就张开双臂拥抱旁白给你安排的下一个男人。”

“这个你也说过了!”

“是吗?”吉莉恩反问,“那是我不礼貌了。”

“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弗朗西斯说。

“我可以变得更善良点儿,”吉莉恩说,“或许我一直都这样。”

“你别觉得你还能再有什么发展,现在你已经死了,”弗朗西斯说,“彻底完了。所以,我们现在先把精力放在我的发展上吧。”

“你的很好说:你是公主,”吉莉恩说,“被动的公主,等着你的下一个王子。”

“我能杀死鸸鹋。”弗朗西斯说。

“好吧,我们就等着看吧,行吗,弗朗西斯?我们看看你能不能杀死鸸鹋。”

“或许吧,”弗朗西斯看着鸸鹋活过来了,但还是飞不了,只能跑过繁星闪烁的天空,“吉莉恩,我真的想你了。”

“谢谢,”吉莉恩说,“我也应该说我想你了,但我现在很幸福,所以我说的这不是实话。”

“预料到了。太美了,”弗朗西斯说,“有点儿像北极光是吧?”

“它一直都在那儿。”吉莉恩说。

“什么?北极光?北极光可不是一直都在。艾伦花了一大笔钱,可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弗朗西斯。这种美,在另一边。你要做的就是安静下来。待着不动。不说话。不期待。就待着。然后你就能听见,或者感受到。闭上眼,你就看到了。”

“有意思,”弗朗西斯说,“我跟你说过那篇评论的事儿吗?”

“弗朗西斯,别管评论了!”

天呐。吉莉恩的语气好奇怪,她可是个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躺着享受来世美好一切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