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瑟坐在床尾,往刚擦干的腿上涂身体乳,拿破仑拿出手机,定好第二天的闹钟。
他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效果似乎还不错,但几乎不怎么提见医生时候的事。
希瑟看着拿破仑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我觉得你需要朝我发脾气。”希瑟说。
“说什么呢?”拿破仑有点儿惊讶地看着希瑟,“不,我不会的。”
“从疗养院回来,我们就没好好说过话——哮喘治疗。”
“我写了很多信。都记录在案了。”当然了,拿破仑这样做是对的。拿破仑通过张医生找到了应该联系的人。他全都记了下来。拿破仑没打算起诉谁,但他需要确保这件事记录在公共档案中。他给政府写了信,给医药公司写了信:我的儿子是扎卡里·马尔科尼,他自杀了,因为吃了处方药……
“我知道,”希瑟回答,“但你从来没提过……我做的事。”
“扎克自杀不怪你。”拿破仑说。
“我不是让你怪我,”希瑟说,“但我就是觉得你有理由跟我生气,你也有理由生佐伊的气,但你不会跟佐伊发脾气——”
“不,我不想跟佐伊发脾气。”这个想法好像吓到了拿破仑。
“但你可以跟我发脾气。如果你愿意?”希瑟看着拿破仑。拿破仑站在床边,内心纠结得眉头紧皱,仿佛刚刚戳到了脚趾。
“那不可能,”拿破仑严肃得很,完全是老师的语气,“太傻了。根本没意义。你也失去了儿子。”
“我需要你跟我发脾气。”
“你不需要这样,”拿破仑说,“这……是有病。”他背过身去,“别再说了。”
“别这样。”希瑟跪在**,看着拿破仑的眼睛。“拿破仑?”希瑟说。
希瑟想到了自己的家庭,没人大喊,没人大笑,没人大哭,没人大叫,每个人都一样,能显露出的感情顶多就是温言软语地要一杯茶。
“拜托了?”
“别没事找事,”拿破仑咬牙切齿地说,“别闹了。”
“跟我发脾气。”
“不要,”拿破仑回答,“我不会那么做,之后呢?要打你吗?”
“你一辈子都不会打我。但我是你的妻子,拿破仑,你可以跟我生气。”
希瑟好像能看到怒气在拿破仑身上涌动,从脚底到头顶。那股怒气写在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
“希瑟,你应该好好看看他妈的副作用!这就是你想听到的,对吧?”拿破仑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大喊出来,希瑟之前从未听到他这么大声喊过。扎克九岁的时候已经懂事了一些,为了追球,虽然拿破仑让他留在后面,但他还是往前跑了,差点儿被车撞到,吓得拿破仑大喊了一句:“站住!”声音特别大,停车场上的所有人都看过来。可即便是当时那一声,也比不上拿破仑现在的声音。
拿破仑双手按在自己肩上使劲摇晃时,希瑟的心跳得很快,甚至觉得牙齿也因此松动,但拿破仑并没有打她。
“你高兴了吗?这就是你想听的?没错,我是生气,因为我问了你用药的副作用,你是给儿子开的药,你应该检查一下!”
“我应该检查。”希瑟小声说。
拿破仑从床边抓起手机。“我呢,就不应该按这个破手机上的延时键!”
他一下把手机甩在墙上。
希瑟看到屏幕碎片散落四处。
很长时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希瑟静静地看着拿破仑的胸腔起起伏伏,看着那股怒气逐渐离开拿破仑的身体。
拿破仑躺在**,背对着希瑟,双手捂住脸。他声音沙哑,让人心碎,只剩下痛苦和遗憾。他的声音如此轻柔,仿佛只是窃窃私语:“还有女儿,应该告诉我们哥哥有些不对劲。”
“她应该告诉我们。”希瑟也认同。她把脸贴在拿破仑的后背,等着两个人的心回归原位。
拿破仑说了什么,但希瑟没听清:“你说什么?”
拿破仑又说了一遍。“这就是我们能知道的。”
“没错。”希瑟回答。
“可这些永远永远都不够。”拿破仑继续说。
“不够,”希瑟说,“不够,永远不够。”
★
那天晚上,希瑟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整整七个小时。自从扎克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这样睡过。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跨越了那条鸿沟,三年来,横贯在她和拿破仑之间看不见也跨不过的鸿沟。可跨过去了,就仿佛那条鸿沟从未存在过。希瑟之前也做过错误的决定,当一个高出天际的木讷男孩有礼貌地邀请她看“高分电影《与狼共舞》”的时候,她竟然答应了——这绝对不是一个错误。
两个人在**缠绵缱绻时不会想着孩子。已婚夫妻的情欲关在卧室房门内。然而,那天早上,拿破仑温柔地把希瑟抱在怀里,希瑟想到了四口之家,想到了两个孩子、无法长大成人的儿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还有和丈夫之间永远涌动的强烈的爱:夫妻、父子、母子、父女、母女、兄妹。爱那么多,从四处涌来,就是因为当年接受了一起看电影的邀请。
那之后,希瑟就没再想其他了,因为那个木讷的男孩已经开始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