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陆晨接起电话只说了一个字,纯洁就听出了她狂喜的好心情。
“你什么时候回来?”为了不破坏她难得的快乐,纯洁缓和了语气,并且没有开门见山地告诉她刚刚酒吧发生的一切,也没有把刚才的一股怨气发泄出来质问她。
“回去?我干吗要回去?我在机场等我家欧阳希呢,今晚肯定不回去了,Allen会盘点这些乱七八糟的。”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她的荷尔蒙在空气中激动地翻飞。
“行吧,那你继续。”纯洁笑着说。
“不和你说了,我家帅气的欧阳希已经出现了,我要刻不容缓地扑向他了,拜拜。”陆晨挂线了,很果断。
纯洁转身进了酒吧,看到陈回坐在吧台喝酒,谢雨霏在那儿忙得不亦乐乎,以为这一切早就翻篇的纯洁,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尴尬。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后,陈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端着一杯酒,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你没事吧?”他先开口。
“我没事,你呢?”
“你右眼角青了,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给你买点药。”他起身。
“不用不用,我马上要回家了,我家里有药的。”她按住他。
“家?你现在住哪儿?”
“女生公寓。”
“什么女生公寓?”
“哦,陆晨给员工租的房子,我也住那儿。”
“有员工宿舍?”
“对的。”
双方都陷入沉默。
“我先走了。”纯洁打破尴尬,谢雨霏一直心神不宁地往这边看,她不想让谢雨霏难堪。
“你为什么不问我?”陈回望着她。
“我……我不知道要问什么,改天见。”她提起包就走了。
其实没走多远,纯洁就在后海附近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她要等于秀花下班后一起走,俩人要顺道把她少得可怜的行李搬过去,然后正式住进那个300块钱一个月的女生公寓,想到这里,她很踏实。
唯一令她不踏实的是,陈回可能会告诉她,他和谢雨霏之间是清白的,她害怕面对这样复杂的处境,因为是他带她来的北京,现在却是她主动而随意地逃离了他,她害怕他说她物质,害怕他问她是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了别人才趁机找借口搬出去,虽然她可以轻易地否定,但还是不想被任何人问及内心。
这样很危险。
只要他不问,她就可以不去想。
嗯,这样最好。
第二天一早去公司,何琪惊讶而夸张地拦住纯洁:“你怎么突然戴上这么夸张的太阳镜了!”
“外边很热。”她敷衍着,快步要走开。
何琪上来就一把摘掉纯洁的太阳镜,指着她的眼睛,大声地问道:“天啊,你这是怎么了?”
“嘘——”纯洁赶紧制止,恳求她小点声。
但一切都晚了,大家纷纷抻直了脖子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搞得她就像是一个强行游街的**。
“李纯洁,你进来一下。”路过董事长办公室时,被耳朵贼灵的凌少叫住了。
各种好事者冲她坏笑,何琪还朝她伸出了赞许的大拇指。
纯洁倒吸一口气,把太阳镜正了一下,走了进去。
“凌总早。”她礼貌地问候。
“坐。”凌少低着头在一摞文件上写着什么,还好他没抬头看她。
“金希文那个稿子你写得怎么样了,一个人物稿你能拖三天……你为什么要戴这么大一个眼镜!”凌少突然抬起头,看到她这副样子,皱着眉头问道。
“哦,那个,外边太阳很晒。”
“你觉得我办公室里有太阳在晒你吗?”
“没有。”
“摘下来。”
“我能不摘吗?”
凌少停下手中的工作,从桌子后边绕出来,走到她面前,强行摘下了她的眼镜。
“哈哈哈哈。”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果然笑得很开心,接着笑声就戛然而止,渐渐恢复了昔日的淡漠。
“怎么了这是?”笑声结束后,他问。
“就是磕到了。”
“怎么磕到的?”
“摔了一跤。”
“摔了怎样的一跤能摔成这样?谁干的?”他问得不容反驳。
“没谁。那个稿子我其实已经写好了,Lisa主编看完之后说还差点意思,让我再等等。”纯洁赶紧打岔,害怕让他知道自己昨天在酒吧的遭遇。
“等什么?”
“我也不知道。”
“哦,你在新媒体部一直没有写出像样的爆文出来,本来是更有优势的起步,但你们这个号的阅读量现在还不到梅汐汐的时尚号的一半。好好的一个鸡汤情感号,被你写成一个又一个五六千字的短篇小说。谁会有心思看完这么长的内容啊!你做传统媒体做惯了,文风也不够活泼。年龄不大,笔调和七老八十的人一样。你不适合做新媒体,把你调过来给我当助理怎么样?”他淡淡地说道,绕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亚光蓝的西装光滑地垂在他身上,让他的腿型显得又直又长。
“为什么?”纯洁简直吃了一惊,因为应聘的时候,她清楚地记得在招聘网上看到董事长助理的年薪有30万,技能要求一大堆,她样样都不会,根本不够格应聘这个职位。
“什么为什么?我刚没说清楚?”
“不是不是,老板,我知道我负责的公众号阅读量表现不佳,但董事长助理的岗位薪资很高啊,您确定是要给我涨薪吗?”
“哦,是吗?这我倒是没想到……你先回去吧。”凌少像是一下被她问住了,大概他说之前想的是这姑娘会欢天喜地地说好或者不好,没想到见钱眼开的姑娘竟然直接和他把话题扯到了钱上。
纯洁坐回到工位上,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正“吃鸡”的何翩然,他看上去比纯洁还绝望,这俩人在一起碰选题,总是一个比一个不接地气,阅读量也总是一个比一个惨。
以至于每天早上的选题会,别的组开着开着就嗨了起来,而这俩人总是要推辞一番才勉强能蹦出几个字,要不是Lisa主编把金希文这个大稿明确地交给了纯洁这组,他俩这个月的商务奖金又只能拿梅汐汐那组的一个零头。
写公众号文章一点都不好玩,公司要求每天都更新,所以纯洁和何翩然轮着写,一人能休息一天,但还是很累,这两个人像是被公司不辞劳苦请来比拼阅读量底线似的,10万粉丝的号,5000个阅读左右,有时候打开率还不到5%。到底是买了一个水分很大的假号,还是这俩人写的东西实在不受待见呢?
纯洁和何翩然更相信是后者。
这是文艺青年的通病,每当有别人说你写得很差的时候,能被气得想和他一试比高低,但如果没人站出来发表言论的时候,文艺青年就果断陷入自我怀疑中——我到底写了一些什么垃圾玩意儿?
为了避免和关伟继续接触,纯洁在一个月前就求着何翩然帮自己对接迁移事务,纯洁答应何翩然替他写一周的稿子,也就是说,纯洁要连续写两周的稿子,所有的更新由她一个人完成,这也是为什么何翩然最近整天满脸红光、天天“吃鸡”的原因。
“何翩然,你能不能别整天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享乐主义姿态?”纯洁突然看得搓火。
何翩然白了她一眼,继续手中的操作。
纯洁一口气蹿到嗓子眼儿,一个箭步过来,夺走了何翩然手中的“魔鬼”。
“你干吗?我在上分呢!关键时刻别瞎闹,还给我!”何翩然也急了。
“翩然哥哥,算我求你了,你帮我写一篇今天的稿子吧,我实在是写不动了。”
“不写。我早就写不动了,这个号的定位完全不是我的风格,不上不下、软绵绵的甜暖鸡汤文我写不出来,你天生又是个写小说的料,找咱俩来做这个号,今天不死,明天也得死,不如我们放任之,早日让它死去。”
“然后呢?失业?这号死了,咱俩不得滚蛋啊?”
“我想好了,这个月底辞职,正好你替我熬完最后一程,兄弟你辛苦一下,让哥哥走得安详一些,手机拿来。”
“辞职?你疯了?辞职了,收入怎么办?房租不用交的?去哪儿找一个工资待遇这么好的工作去啊?”
“我不找工作,我要自己在家写号。反正注册公众号很简单,至少能写自己想写的。怀才不遇的时间久了容易得抑郁症,我劝你也‘尾随’哥,早日走上一条光明的路。”
“你……太不靠谱了,那这个垃圾号以后全让我一个人来写?不如让我去死。”
“不是号垃圾。是买个人号这个行为太不理智了,看上去黏性比营销号高很多,其实粉丝一旦发现更文和他们喜欢的作者没什么关系,立马就取关,这年头粉丝的忠诚度不但体现在关注你的时候,还体现在取关你的时候。”
“所以,真不是我们买了假的水号,而是我们真不受那帮粉丝的待见?”
“你说对了!”
真是令人绝望啊,就像是被强行邀请去一个人气歌手的演唱会专场串场,明知道粉丝们高涨的热情是为人气歌手而来,可自己还得硬着头皮走上舞台接受全世界的“嘘”声。
中午何琪喊纯洁去三公里开外的一家面馆吃刀削面,纯洁故意向她打听:“那个,咱公司是不是还空着一个董事长助理的职位?”
“空着?不能算空着吧,凌总有六个助理,分别负责他不同的日常事务,这个岗位每年都招人,今年本来是梅汐汐应聘的这个岗位,可凌总突然说这个岗不招人了,所以把她调去了新媒体部做公众号了,你问这个干吗?”
“哦,没什么,我就是一问。”
她当然要说没什么了,总不能亲自邀请何琪一起笑话自己刚刚大傻子般的举动吧?
晚上,纯洁拿起麦兜图案的帆布包正准备要欢乐地发射出去的时候,何琪突然走到她桌前说:“你先别走,你被留下加班了。”
“什么?”纯洁惊讶地站了起来。
“你!被!留!下!加!班!了!”何琪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是谁的指令?”纯洁不死心。
“上边的!别不当回事,我可没开玩笑。”何琪用食指往上指指,扮了个鬼脸,就笑嘻嘻地离开了,独留她在这苍茫的办公区望着天花板发呆。
同事们稀稀拉拉终于走干净了,可“上边”还没出现,纯洁索性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
“李纯洁!”
“啊?”她一下从桌上爬起来,四处张望,一低头发现口水淌了一大摊,简直……
“李纯洁!”这下她听清了,声音是从凌少办公室传出来的。
“到。”纯洁抱起一个记录本,抓住一支笔就奔跑着过去。
“怎么不敲门?”凌少板着脸问道。
纯洁愣住了,不带这么玩的吧,是你叫我进屋的,我来了,你还让我敲门?
“哦。”纯洁退了出去,重新敲门。
“进。”他一看到纯洁进来就又开始偷着乐,真是个幼稚狂。
“你过来!”凌少对所有人说话一向使用祈使句,有钱真好,可以想对谁跋扈就对谁跋扈。
“哦。”纯洁乖乖往前走了一步。
“到我身边来。”
“啊?”
“我说到我身边来!”
纯洁迟疑地望着他,发现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他。
“把眼睛闭上。”他淡淡地说。
“啊?”纯洁再一次惊住,什么操作?想亲我?疯了吧,把我当什么人了!真是后悔住了一晚豪宅后,又不争气地为了五斗米跑回来受这般凌辱。
“我说把眼睛闭上。”他强调。
纯洁纠结了一下,像待宰的小兔子一样乖乖地闭上眼睛,同时双手攥紧了拳头,她想好了,如果他胆敢再冒昧地对她动手动脚,她决定让他的眼角和自己的一样惨。
一秒,两秒……等她数到大约第十秒的时候,感觉他真的靠上来了,那种属于皮肤特有的温热在碰到她的时候变成了令人汗毛耸立的冰凉的感觉,她毫不犹豫地一拳打了过去。
真准,刚好一拳打在了凌少的眼角。
“啊!”他惊叫一声,捂住了眼角。
“疯女人!”凌少龇牙咧嘴地痛斥着她。
“你想干吗?”纯洁理直气壮地问他。
“给你擦药,蠢货!”他一脸的委屈,拿起药膏与桌子上的小镜子,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涂了起来。
纯洁一惊,伸手去摸摸眼角,果然是黏糊糊的药膏,纯洁惊慌地往前走了一步,“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
“你离我远点!”他吓得倒退一步,差点一头撞到书架上方的雕塑摆台上。
“那你没事吧?”
“你一个这么瘦的姑娘,怎么有这么大劲儿?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挨女人的揍!”凌少像个孩子一样抱怨道。
她突然觉得好笑。
“那我帮你擦吧。”她殷勤地说道。
“真的?”他眼睛里有流星。
她没说话,警觉地望着他——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
“还是算了吧,你这种女孩子笨手笨脚的,别给我擦得留疤。”他自己打着圆场,冷峻的脸上泛着一片红肿。
“你过来。”他继续说道。
这次没容她“啊”出来,他几步走到她跟前,把手中的药膏轻轻地涂在她的眼角上,那种丝丝的清爽,在她皮肤上冰凉地躁动着。
她后退了一步,心慌意乱地说:“谢谢。”
“谁干的?”他问。
“没谁。”她依然守口如瓶。
“你说不说都一样,我早晚会查到。”
纯洁望着眼前这个飘忽不定的男人,心口突然一阵沉闷。
他什么都不说,却总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靠近你,又会在下一个瞬间拒人千里,她一直以为自己十分懂得与不同的男人相处的分寸,可还是在这个男人面前有些拿捏不好。
“想什么呢?”他俯下身子问,男性特有的温润气息抵达了纯洁耳边的碎发。
“没什么。”她习惯性地防备。
“确定?”他吃定了她一样反问她。
一股烦躁涌到了嗓子眼儿,纯洁往前凑了一下,两张唇几乎贴到了一起,她咬牙切齿:“不确定。你到底什么意思?想撩我?”
凌少嘴角滑过一丝轻笑,俯下身子,双唇落在了眼前这个嘟起的嘴巴上,纯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没有拒绝,也没有尖叫,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她在等一个答案。
她突然意识到,这长久以来的万恶游戏里,规则一直都是他定的,而她,哪怕有一点点不情愿的举动,都好像是剧情里设定好的挑逗戏份一样,这让她感到耻辱。
“只是关心员工。”凌少又是一笑,转身坐回了黄花梨木长桌前,心无旁骛地打开了电脑屏幕。
纯洁一个冷笑,牙齿里挤出四个字:“谢谢老板。”
晚上,纯洁回到女生公寓,发现于秀花不在屋里,便给她打电话。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哦,纯洁,我在咱家附近吃卤煮,是Allen请客,你要不要来?”
“不去。”
“那你晚饭吃过了吗?”
“没有。”
“那你过来一块儿吃吧。”
“不了,我不喜欢吃卤煮。”
不喜欢卤煮是真,不喜欢那个连架都不敢打的男人也是真。
电话挂掉后,纯洁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最后一袋泡面已经在搬家之前被她扔进了酒店的垃圾桶,她以为当她住进了公寓,就会过上每天炒菜做饭的正常日子,但现在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她每天早上只想多睡一会儿,每天晚上下班后就想往**一躺什么都不干。
这大概就是北漂人该有的生活,那便是没有生活。
在**蜷缩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让于秀花带点吃的回来,但又想到她和Allen在一起就觉得讨厌,于是纯洁强行披上了一件卡其色风衣,随便穿了一双白色帆布鞋,裹紧了自己,晃悠到了大街上。
纯洁沿着地铁周边的小摊儿持续乱晃,路过皇冠酒店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她往前又走了几步,确认了这个人就是她采访过的女明星金希文,她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面对面站着,笑的时候像个少女一样,她不得不感慨女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遇上爱情都像个小女孩一样充满期待。
本来要转身走开,但她惊讶地发现这个男孩子也是十分眼熟。
没错!是欧阳希。
他刚回来怎么会和金希文鬼混到一起?不是陆晨去给他接的机吗?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和陆晨在一起吗?
她快步走到光线比较好的一面,用手机拍下了他俩手挽手往酒店走的照片,然后果断地打开了与陆晨的对话框,就在点发送的一瞬间,纯洁突然犹豫了。
“傻货,干吗呢?”她在对话框里打给陆晨这样一句话。
“能干吗?”过了一分钟,陆晨这样回复她。
她迟疑了半秒,接着问她:“嗯?”
“你有事?”陆晨回。
她愣了一会儿,目送着欧阳希和金希文走进了酒店门口,快步走到煎饼果子摊位前要了一个加蛋加肠的煎饼果子,手捧着一边吃一边往家走。
这个世界的落寞,也属于那些光鲜快乐的人。
她们也有不能示人的伤疤。
深夜一点多,纯洁突然惊醒过来,梦见手机有来电,强迫症似的偏要去抓来看看,一看发现其实没人给她打电话,倒是发现了两条未读的短信。
“纯洁,改天可以请你吃饭吗?”
“纯洁,一起吃饭聊聊,给你做清蒸多宝鱼。”
第一条是陈回发的。
他对她一直是客气的。
第二条是关伟发的。
他对她永远是直击命脉,志在必得。
“好,改天。”她回完就翻身睡去。
她给两个人回了同样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