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陈回来到了纯洁的公司楼下。
显然,他早就知道纯洁并不想离开这家公司。
陈回看上去精神不错,他右手由于打架留下的那个伤口已经结痂了。
“不是说改天吗?”纯洁立在大厅里,无奈一笑。
“改天可以是任何一天呀!”他严谨地解释着,唯恐她又要灵机一动将他的小聪明一脚掀翻。
纯洁点点头,笑着说:“那走吧。”
陈回愣了有半秒钟才跟了上来,看上去他不太习惯她顺从的一面。
俩人去了公司附近一家吃小龙虾的大酒店,因为是中午,酒店餐厅里空****的,没什么人,几张大圆桌在刺眼的灯光下稀稀落落地排放着,估计很多人来这儿只是为了住宿,很少专门来这儿吃饭的吧。
“换一家吧。”她说。
“为什么要换?”陈回诧异地反问,使劲把手中的菜单又翻了一页。
“这里一看就又贵又难吃。”
以前每次陈回带她去一个装修稍微好一点的餐馆,她都会这样要求他换一家。
陈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换了,就这家吧,你来到北京后,还没吃过小龙虾呢。”
“都说小龙虾是虫子,不是虾,不吃也罢。”
“不要在吃到小龙虾之前诽谤小龙虾。”他一脸的庄重与严肃,竭力地维护着小龙虾。
她忍不住大笑,那一瞬间放佛看到了以前在报社上山下乡为一条条新闻狂热奔走着的陈回,他以前就是这么妙语连珠,会对树上的柿子深情,会对野猪林里的迷彩猪圈深情,会对着一棵长在墙上的树猛拍上半天,那时他只是一个心怀理想的少年,在她眼中熠熠生辉,像是无所不能。如今他放弃事业编制的工作来到北京。这个城市高楼林立,万家灯火,他却只能蜷居一隅,小心翼翼,而那个当初崇拜他的姑娘,再也看不到他头上的光环,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丝犹豫,并心怀鬼胎地一言不合就拒他千里,还要想尽办法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去。
想想也够倒霉的。
“你早上吃的什么?”陈回趁点好菜的空当,开始找纯洁搭话。
“还是煎饼果子。”她说。
“还是你公司楼下那个老太太家的?”
“对呀。就她允许我自带一个生鸡蛋打进去还不多加钱,其他家要么不给放,要么就要多收一块钱加工费。”她讪讪地说。
刚来北京时,每天早上她都睡到没有时间吃早餐,只能排着队一路换着公交挤着地铁,等从地下通道出来的时候,买路边老太太的一个煎饼果子,因为吃一个鸡蛋吃不饱,加两个鸡蛋又嫌贵,于是她和老太太商量,是否可以自带一个生鸡蛋,帮忙打进去,老太太欣然答应。
这真是个极善良的老太太,于是她每天早上都去她那儿买煎饼果子吃,可惜她的摊位不卖豆浆,她只能忍着噎,一路小跑着到公司喝一大杯水冲下去。
“对不起,把你带到北京来,却让你这么辛苦。”陈回脸一红,黯然说道。
“别瞎道歉。你不欠我什么,而且得多谢你把我带到北京,不然我自己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离开牧城那个鬼地方。”她赶紧安慰道,不自觉玩起了手机。
“现在你放下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顺手把纯洁眼前的餐具拿来烫了起来。
“你是指关伟?”纯洁没有一秒的犹豫。
陈回愣了一下,这个之前一提“关伟”两个字就要奓毛的姑娘,似乎哪里发生了一点改变,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他也来北京了,而且在我之前就来北京了。”看到陈回一脸的错愕,她接着说道,“就是一个很偶尔的机会,碰到了一起,不过还没见过面,只是联系上了。”
袅袅茶气碰到嘴边,陈回皱起了眉头,他突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才好,转身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来一份报纸递给纯洁。
“这个给你。”
“什么?”她迟疑地接过来。
“自己看。三版社会新闻的头条。”
“啸天村的那个不作为的主任下马了?”
陈回竟然带来了最新一期的《牧城日报》,她简直又惊又喜,手指抖个不停,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报纸的三版头条标题赫然写着:啸天村换届改选拉票黑幕,阔绰主任为当村支书送出60万“好处费”遭举报。
“便宜他了。我觉得他应该去死。”一阵欣喜后,落寞来袭,一想到那个无望而死的罗大爷,巨大的挫败感就会揪住她。
“纯洁,罗大爷的死,不是你的错。”陈回看出了她的心事,一语中的地安慰道。
“怎么不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接了邱老大的电话之后畏首畏尾地犹豫了几天,罗大爷不会那么绝望地喝药死了,我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
陈回笑了:“我记得你刚来报社的时候,特别血腥,浑身都是杀气,你还在试用期的时候,所有看不惯的事都想曝光,但这个社会的生存规则不是非黑即白,有些事情之间盘根错节,有时候你帮一个人帮不到点子上,反而会害了他。”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能混得如鱼得水,而我只能落个被贬被辞退的份儿?”
“你想帮别人,首先你得有帮别人的实力。鲁莽硬上只能搭上自己。”
对着空气痴望了一会儿,她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以前这样的话她怎样也听不进去,纯洁有一套自己的做人标准,而如今有了些经历与见识,默默学会了谦逊与收敛。
小龙虾上来了,一共十四只。
她伸手去戴手套,被陈回制止:“你只管吃,不用你剥。”
陈回费了半天劲,总算剥出来第一只,递到她嘴边,她犹豫了一下,张嘴接住。
“好吃吗?”他笑着问。
“还成。就是肉有点小,吃不着什么东西。”纯洁吐了下舌头,被辣味催促着端起了手边的西瓜汁,大喝一口。
陈回哈哈大笑:“这是最大号的了,小龙虾就是这样,肉没多少,就是吃这个味。”
然后陈回把十四只小龙虾都喂给她吃,等纯洁吃完擦嘴的时候,才惊讶地问他:“你怎么不吃啊?”
“我不爱吃。”陈回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妈妈。
离开酒店,他们并肩走在街头。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看到她一脸的尴尬后,退而拽住了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带她穿过马路,站在一个路边卖水的报刊亭前,问她要不要喝营养快线。
纯洁摇摇头,说:“我现在都不喝营养快线了。”
半晌,他点上烟,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怎么办?纯洁,我还是很喜欢你。”
纯洁后背一凉,低头看了看表,快步朝公司飞奔:“我要赶紧回去上班了。”
回到公司后,纯洁总觉得有件事忘了干,直到临近下班,才想起来是什么事。
“今天这顿饭花了多少?”她给陈回发消息。
“你别管了。”他秒回。
“你告诉我。”
“五百多。”
“天啊,你个智障。”
“谢谢你还能这么亲热地叫我。”
她从便笺里找到陈回的收款账号,转了两百五十块钱给他,半晌陈回打电话来:“你什么意思?”
“这顿饭花太多了,还是AA制比较好,你刚来北京也不容易。”电话这头,她回。
“你非要和我算这么清吗?”陈回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嫌二百五不好听?”她在这头哈哈大笑。
陈回没再说话,他好像觉得她的玩笑并不好笑,直接挂断了电话,不知道是对她失望,还是对自己失望。
“你跑哪儿去了?上班时间外出不需要请假的吗?”
纯洁被身后的声音吓得一阵惊悚,回身一看,是Lisa主编,她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主编,我午饭吃得太慢了,耽误了些时间,下不为例。”
“你今天无论写到多晚,都要把金希文的那篇稿子改出来,改出来后发我预览,我看下没什么问题后,马上推出去。”
“主编,我已经写完了……”
“那篇写得不行!”Lisa干净利落地打断她,“马上看一下微博热搜第一的新闻,结合那个热点,调整一下角度,情绪尽量喷张一些,不妨使用脏话,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偏激,一定要快!”
纯洁一下蒙在原地,突然有了一种在《牧城日报》工作时,被主任一个电话打过来,随便套件衣服就冲进暴雪里抢新闻的感觉。
纯洁马上打开微博,热搜榜第一的新闻是:金希文出轨豪门丈夫的实习助理。
她震惊了,因为这很显然是一则不利于金希文职业生涯的新闻。
为什么每次传出来的丑闻,都是国色天香的女神和一些社会地位比较低的小男生勾勾搭搭,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以金希文的条件,什么样的好男人她得不到?为什么偏要自我糟践?
更重要的是,之前的采访是金希文经纪公司花钱为了宣传新电影,可现在却要反过来写人家的坏话,会不会太不讲职业道德了啊?
“你还愣着干吗?没听明白?”Lisa主编突然又出现在纯洁的身后,一阵尖刻而严厉的指责迎面扑来。
“不是。主编,你确定要结合这则热搜来写吗?不会为我们惹来麻烦?”纯洁弱弱地质疑。
“没有麻烦。让你写你就写。”
纯洁长吸一口气:“遵旨。”
热搜第二条是金希文老公蔡光正以亲笔信的形式亲自下场手撕“狗男女”,第三条是娱乐圈第一狗仔卢凯爆出的长达三分钟的视频猛料,视频全程都能看到金希文和一个特有型的男人谈笑风生,之后两个人一起进了一家高级酒店,从头到尾都看不到这个男人的脸。
脸都看不到,凭什么认定视频里的那个男生就是蔡光正的实习助理?
纯洁指间一颤,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滑开锁屏,翻到了那天自己偷拍的那张照片,长直发、驼绒浅灰色风衣、白色马丁靴、右手食指、中指、小指分别戴了一枚戒指……完全对得上啊,更重要的是,她拍到了欧阳希的正脸,而网上流出的视频全是背影。
晚上九点多,纯洁把修改完毕的稿子发到了Lisa主编的邮箱里,等待反馈时,她在落地窗前来回走动,思虑一番后,打开了陆晨的对话框,那张照片“嗖”的一声抵达了对岸。
一分钟后,陆晨打来了视频电话。
“哟,加班狗,这是还在公司呢?”接通视频后,陆晨迅速看清了纯洁的周边环境。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啊,我发的图片你看到了吧?你家欧阳希出轨了!”
“你家欧阳希才出轨了呢!”
“恋爱中的女人,请你醒醒!见到棺材也不落泪啊,我发你的照片,你没看见?”
“我家欧阳希是个正统的男人,才不会和自己家的亲姐姐胡搞。”
“你说啥?金希文是欧阳希的姐姐?你疯了吧?一个姓欧阳,一个姓金,上哪儿弄血缘关系去?”
“拜托,我尊敬的新闻工作者,明星哪个会用自己的真名啊,金希文是艺名啊……话说你为啥跟踪我家欧阳希?”
“我没跟踪啊,我饿了下楼买饭吃,正好撞上……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们就算是亲姐弟,一起进了酒店也怪怪的。”
“李纯洁,你思想咋这么肮脏呢,那天欧阳希他姐知道他支教完来北京了,想把他爸从老家带来的一些衣服和特产拿给他,况且,我就在酒店对面打着双闪等他呢,我开车送他去的啊!”
“可……哎,你看到今天的微博热搜了吗?金希文被搞了。”
“啊,我没看啊!”
“那你先看……挂断吧。”
纯洁这边的视频电话刚挂断,Lisa主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稿子我看了,没什么问题,推了吧。”
“Lisa主编,你可以再给我一个小时吗?”
“什么意思?你要干吗?”
“我有猛料,但我不确定可不可以用,我要和一个人确认一下。”
“什么猛料?”
“Lisa主编,我来不及和您解释,这篇稿子我会用草稿的形式存好,然后另写一篇有新猛料的稿子,你到时看需要发哪篇。我觉得有新猛料的这篇阅读量可能会爆掉。”
“好,你马上写。”
陆晨看完热搜新闻后,马上给纯洁发来微信:“如果这照片你用得上就用吧,我家欧阳希就在我身边,他看完也很生气,我们一致同意你用,去吧,去匡扶正义,去找出真相。”
打开百度百科,搜索结果显示,金希文原名欧阳希文。
相关搜索结果,一堆金希文的老公蔡光正照片涌了出来,秃头、大肚、黄牙、油腻,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说清的猥琐。这么一个比金希文实际年龄还小三岁的男人,外形看上去像金希文她爹。纵使全身上下都是阿玛尼、爱马仕,可一眼看上去还是很难下口。
太难以置信了,之前她总是听说金希文嫁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富商,没想到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娱乐圈的是非果然没有偶然。
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一般,纯洁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完成了新角度的稿件创作。
纯洁交给Lisa主编的第一篇稿子,标题是“那个买得起法拉利的男人,却买不到你的真心”。
纯洁写的第二篇文章的标题是“金希文出轨老公助理?背后的惊天阴谋连电影都不敢这么拍”。
Lisa主编看完之后,回了两个字:“推二。”
她当然会支持推第二个版本,独家、猎奇、角度刁钻全占了,第一个版本虽然也犀利,可所有的资料都是基于网上诱导,在偏激地发泄情绪,任何知道爆文规则的自媒体人都可以写出这样一篇稿子来,可对于想要靠一篇稿子爆掉一个号的野心来说,只能是独家的第二篇,才能实现。
晚上十点,稿子正式推了出去,Lisa主编告诉纯洁,明天会给她一个大奖励。
纯洁一晚上都辗转反侧,时不时地翻看着阅读量,等阅读量破8000后开始几万几万的飙升时,她确认自己写出了这个号自接手以来唯一一篇“10万+”。明天会飙到多少?留言板里已经涌入了两极的情绪,有对真相的唏嘘,也有对她三观的谩骂。
为什么有人会觉得金希文出过轨,就活该一辈子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为什么会无视她老公为了让她净身出户而派狗仔跟踪拍下来这么乌龙而可笑的“证据”?
“纯洁。”晚上十二点多,于秀花叫醒她。
“嗯?你才回来啊,都几点了?”纯洁搓搓眼睛,迷茫四望。
“嗯。你趴在客厅睡着了,这样会着凉的。”她递给纯洁一件迷彩大衣,帽子上扎着一圈劣质毛毛。
“哦。又和Allen出去了?他也回来了?”纯洁站起身,把衣服还给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Allen不住公寓,他自己租了一套单身公寓,什么都有的那种,洗澡上厕所都不用排队,特别好,还养了一只猫,叫Box。”
“你跟他回家了?”纯洁惊道,跟着于秀花往卧室走。
“你别乱想,只是去看看而已,他劝我也搬出来自己住,但我没有那么多钱,他那套公寓每个月要花八千块钱,实在是太贵了,都是CBD周边的高级白领和金领才住得起的,有电梯,楼层有三四十层那么高,早上可以看到北京初升的太阳。”
“陆晨给他开多少工资?他怎么能承担得了这种价位的房子?”
“这个我不知道,员工之间谁拿多少彼此之间都不清楚,陆总不说,我们也不想多问,反正每个人都是满意的。但Allen除了在我们酒吧做店长,还在健身房做健身教练,专门给阔太太上私教课的那种,收入应该挺多的,我猜他还是负担得起的。”
“原来北京租房这么贵啊!”
“那可不,陆总能管我们住,已经是为我们省去了很大的花销了,员工都很感激她,不然就凭我们的条件,交完房租手里根本剩不下几个钱的。”
“那咱住的这套合租公寓,租金得什么价位?”
“咱这套我不知道,但附近有个地产中介公司门口挂着一个牌子,我瞄过一眼,和咱们这个户型差不多的,租金差不多是四千块钱到六千块钱。”
“这么贵?”
“那当然了。”
纯洁突然想到每个月只给陆晨三百块钱房租,禁不住为自己没见过世面的小气感到可笑。
“以后离他远点。”纯洁长吸一口气,话锋一转。
“啊?谁?你说Allen吗?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你离他远点就行了,这种肌肉男,八成就是骗子。”
“那他骗我什么呀?”
“骗老女人钱,骗小姑娘感情。”
“哦。”她点点头,突然又喃喃地嘀咕了一句,“那我也没什么好骗的呀,没钱没貌的。”她拿着手里的奶黄色小茶杯贴着嘴唇抿了一口水,又凑过来问:“纯洁,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减减肥呀?虽然我个子不会再长了,但要是能瘦下来,也许看上去会像陆晨那样娇小可爱呢!”
“娇小可爱不是你的风格。”纯洁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道。
“那我应该走什么风格呢?”她一脸认真地问。
“憨厚风。”纯洁哈哈大笑。
于秀花愣了一下,也跟着大笑,喃喃自语:“我觉得我确实应该减减肥,听说身材好一些的女孩,赚钱的机会会比较多。”
纯洁没再回话,给自己身上盖了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纯洁换了两次地铁、一趟公交车,花了两个小时,勉强在九点前赶到了公司。
“纯洁!纯洁!”何琪小声地喊着她。
“你快看看打卡器,我迟到没?”纯洁急切地问她。
她瞄了一眼记录,又咬了一大口鸡蛋灌饼,满嘴是油地说:“没有,没有,刚刚好。我跟你讲,梅汐汐今天来公司了。”
“哦,她不是每天都来的吗?”纯洁恍惚了一下。
“哦什么哦啊,她不来你还能放松一点,她一来,你就剩惭愧的份儿了,人家现在做的那个号阅读量巨好,可以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微信上讨论讨论选题就行,不像你,一接手那个情感号,阅读量就没雄起过,你文笔那么好,咋回事啊……不对,我不是要跟你讨论工作,我是说,你的情敌来了,当心啊!”何琪提醒着她。
在纯洁来公司之前,何琪一直坚信凌少第二喜欢的人是她,在纯洁来了之后,她用了很久才勉强接受了她被纯洁挤到第三名的事实,在她看来,梅汐汐第一,纯洁第二,她第三。
纯洁当然知道她的逻辑,看脸看家世。何琪发现敌对纯洁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她也无法在相貌上取胜于纯洁,于是索性一心想着帮纯洁与梅汐汐一争高下,万一纯洁一争气赢了,她也好沾点光,像梅汐汐那种总把全世界都看成自己应得的富家女,是不会感激任何人的。
“谁稀罕啊!行了,我为了不迟到,早饭都没吃。一会儿我还得偷偷溜出去买点早点吃,你帮我打掩护啊!”
“得嘞。不过你真得争点气啊,不然我为你做这么多,一点光都沾不到,实在是划不来。”
“争气,争气,放心吧。”纯洁敷衍着,穿过格子间的走廊,快速地坐到位子上,忍不住朝会议室瞥了一眼,丧气地按下了笔记本电脑的开机键。
一分钟后,纯洁的胃饥渴难耐,翻滚着、催促着,向她提出了最后的忠告,纯洁左右环顾了一下,又偷偷往主编室看了一眼,没发现任何异常,大喜,赶紧夹上一沓文件假模假样地往门外走。
“去哪儿?”
Lisa主编永远都是神出鬼没的,像极了中学时期的班主任。
“主编,我昨晚加班晚了,今早时间没掌握好,没吃上早饭,有点饿……”
“去吧,快去快回。”
没等她支支吾吾解释完,Lisa主编就痛快地放行了,脸上还挂着慈祥的笑容。
哇,今天主编的心情不错啊,更年期的女人也不是一直都那么难缠的,嘻嘻。
“这就走了?”何琪朝她挤眼睛。
“对啊!”纯洁冲她坏坏一笑,示意让她按下开门键。
纯洁刚一推门,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按在玻璃门上,“去哪儿?”
是凌少。
“啊!凌总,她要出去送文件。”何琪简直吓傻了,迅速撇清自己的责任,抢先替她回答。
纯洁呆呆地点头:“对对,我要出去送文件。凌总早。”
说完就要推门快逃,凌少走上前,拽了拽衬衫领带,淡淡地说:“巧了,我也要下去一趟。”
何琪朝她挤了一下眼睛,目送二人并肩离开。
“你干吗去?”从里边走出来,凌少不动声色地问。
“我……出去送文件去啊!”纯洁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我看下。”他竟然一把将她手中的纸夺了过去。
这下完蛋了。
“你打算买房子?”他看着文件中间夹放的几张卖房广告页,吃惊地问。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买得起北京的房子,超级无敌小的也得三五百万一套呢!”她开始恨自己没脑子,随便抓了两张A4纸,竟然把那些地铁口接的卖房广告一块儿给夹了出来,还敢撒谎说送文件……
“哦。”他没有挖苦,也没有深究。
“你是要去吃早饭吗?”他接着问。
纯洁惊了,但还是赶紧否认说:“不是。”但看到他了然一切的坚定,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了事情的真相。
“你被我抓住了,这个月全勤奖没了。”他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
“事已至此,那我就不客气了。”纯洁气哼哼地加快了脚步。
“你干吗去?”
“去吃早饭。”
“带我一起。”
纯洁没想到,凌少没和她开玩笑,他真跟着她一块儿来到了公司附近的早餐摊儿,但他和那儿的气氛特别不搭,倒像是一个要来查封早餐摊儿的执法人员。
“大姐,老样子,豆浆里给我多加一勺糖,你家的糖一点都不甜。”纯洁自如地点完餐,然后拿了个马扎坐下来,跟坐在学步车里的老板娘儿子逗起了乐子,小家伙张着双手恳求她能把他从小车子里救出去,但她无视了这一点。
“李纯洁,你应该点双人份。”凌少尴尬地站在一旁,半蹲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静静说道。
纯洁迟疑了一下,发蒙地说:“我只带了一人份的钱,谁知道你一个大老板都需要蹭饭啊!”
“别这么抠门儿。”他嘴角一笑。
“我不抠门儿能行嘛,人穷志短。”
“你很快就要有钱了。”
“什么?”纯洁一听这**裸的利好消息,突然精神抖擞了起来,“老板,你真的要给我涨工资?还是说给我调到一个高薪岗位上?哇,老板你太好了,谢谢老板。”
纯洁一激动,当众给凌少鞠了一躬。
“你想多了。”凌少毫不迟疑地打破了她的加薪梦。
“那还让我请客!”纯洁气哼哼地自言自语,不情愿地转身和老板娘说,“老板娘,再加一份,跟我的一样。”
“不是的!不太一样,我的不要糖。”凌少在一旁镇定补充。
什么?有钱人的口味真是淡啊,豆浆不加糖还有灵魂吗?上流社会要的少盐少糖把饮食的乐趣都给整没了,真够无聊的。
“李纯洁,你在想什么?”凌少见她愣在原地,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问道。
“没有没有。坐啊,您坐。”纯洁从身后拿了一个马扎递给他。
凌少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从左口袋掏出了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方巾,小心翼翼地垫在上边,老板娘端油条上桌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笑得山响。
“这个豆浆不纯。”他用一次性的塑料小勺尝了一口,讪讪地说道。
“三块钱一碗,你要多纯的?肯定兑水了呗。”纯洁端起碗来就喝下一大口,然后把一大截儿油条撕到碗里浸泡了一下,带着豆浆大口地吃进嘴里,满足地咀嚼。
“你用手撕完不会满手油吗?你应该让他们切好,然后用筷子夹着浸泡。”他吃惊地看着她,并尽量用他良好的修养纠正着她。
“我不用别人教我吃饭。”纯洁不管不顾地继续手撕着油条,甚至忘记吃店里送的免费小咸菜了,她太想快点结束这顿奇怪的早餐了。
“你吃好了吗?”纯洁抹着嘴,起身要结账。
“我来买单。”他站起来,打开一个棕色的爱马仕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块钱,递给老板娘。
纯洁掏出二十块钱将他的钱挡回去:“你带钱了啊?说好了我请的啊,我来吧。”
一向嫌弃她总不带零钱的老板娘也不知道吃错啥药了,瞥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选择了接过一百块钱,然后翻着零钱篓找钱。
回公司的路上凌少拦下她,郑重地解释说:“是我害你丢掉全勤奖的,所以这顿饭理应我请,我们扯平了。”
“嗯,差不多就行了,谢谢凌总。”纯洁客气回应。
凌少抿了一下嘴唇,顿了一下,又问:“咱们公司的全勤奖是多少钱?”
“两百块钱。”纯洁冲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那我赔你全勤奖。”凌少又一次掏出钱包,认认真真地抽出两百块钱递给她。
她惊住了,气得嘴都歪了,“老板,不要这么客气,我是穷,但这两百块钱的遗憾是我自作孽,认倒霉,和您没什关系!”
“这么通情达理?”凌少憋着笑。
“那当然。我格局很大的。”
“哈哈哈哈……”这张禁欲脸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他俩一进门,刚好和Lisa主编迎面撞上。
Lisa主编看了一眼纯洁,又看了一眼凌总,嘴角又是一抹笑:“开早会了,李纯洁,赶紧去第一会议室。”她顿了顿,又柔弱有礼地试探凌少,“老板,今早的早会需要您列席参加一下。”
“哦?不需要了吧?你们自己处理就好了吧?”凌少的推辞不是很坚定。
“不,需要的,这算是咱们涉足自媒体事件以来的第一个里程碑式事件,老板出席一下,好振奋一下员工的士气,让公司员工知道公司决策层对自媒体部门的重视。”
“好的!”凌少爽快答应,走向第一会议室的时候,身形轻快得像是放学归来的小学生。
他确实挺想亲眼看看纯洁一会儿拿到奖金时欣喜若狂的小财迷似的样子,可中层的早会他从未参加过,突然出现会显得有点怪怪的,得亏Lisa主编的提议,让他顺势不情愿地“下凡”一下。
以Lisa主编的情商,她当然知道如何让老板“不情愿”地去做自己十分想做又不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
金希文事件的反转稿,截止到上午十点多,后台显示阅读量已经达到了“900万+”,纯洁直接傻在原地,她知道自己写出了“10万+”,但还没来得及去后台看一下最终数据,光顾着想如何溜出去吃早餐了。
“900万+”,天哪,我就是个奇迹!我是怎么做到的啊!
“单篇文章实现涨粉三万多,公司经研究决定,特此奖励李纯洁五万元现金,以资鼓励,大家鼓掌!”
没有掌声,所有人都愣住了,何翩然最先回过神来,伸出长臂猿似的双臂,用掌声打破了被惊讶冰冻住的空气。
紧接着就是如在云端的不真实。
纯洁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直勾勾地望着Lisa主编,小心翼翼地嘟囔:“主编,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是功臣,说吧,我尽量满足。”Lisa主编看她呆头呆脑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你可不可以再读一下,我没听清楚奖金的金额。”
Lisa主编愣住了,继而“扑哧”笑了出来,“奖金是五万元人民币,奖金会在下个月初跟着工资一起发给你。”
“哦。”纯洁晃了一下脑袋,继而回过神来,赶紧大声说,“谢谢,谢谢主编的栽培,谢谢同事们的信任,我会再接再厉的!”
“不,Lisa,你现在就去财务那儿吩咐出纳去取五万块钱的备用金出来,下班之前就交到李纯洁手上。以后这种类型的奖励,公司都会采用现兑方式,你只要做到了,公司就会马上给到。”凌少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掷地有声。
“老板万岁!”纯洁兴奋得从座位上蹦起来,甚至萌发出了冲过去一把抱住凌少猛啃一口的冲动。周围所有同事也开始起哄,Lisa主编的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之后又是一张融入群体的笑脸。
纯洁一下班就去对面银行的自助存取款机上把钱存上了,五万块钱的现金啊,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如果让她揣着这么多钱坐地铁回家,她得紧张死。她要让这些钱一分不差地全部进入自己的账号,这样做她才觉得,天上掉的馅儿饼确实砸在了自己的脑壳上。
为了确保整个过程万无一失,她恳求何翩然站在自己身后,帮她全程看护周围的环境。
“存好了?”何翩然问。
“存好了,存好了,走,请你去吃哈根达斯,双球!”
“不,我要三球。”
“你不怕拉死啊!”
“我拉死也不会错过这个宰你的机会。”
“哈哈哈,本暴发户今天心情好,一百块钱以内的东西可以任你宰割,放马过来吧!”纯洁大笑,突然急刹,“你确定下周一就不来了吗?你看这个行业的机会还是很玄乎的啊!我写的东西比你差多了,不还是爆掉了一篇吗?你把辞职报告撤回来吧,我们一起继续找馅儿饼吃啊!”
“不,严格来说,不是你爆了文,而是Lisa主编一手炮制了一篇爆文,只是让你去执行罢了。那个号的定位太不自由了,确实不适合我,你可塑性好,人也乖,留下来前途一片光明。我想好要自己写号了,这个决定不会变。”
“承认我很优秀会死吗?文章明明是我写的呀!”
“文章是你写的,但没有Lisa主编的成全,那篇文不可能爆出来。”
“我靠,你再这么说下去我要生气了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唉,幼稚的小屁孩。我比你进这个圈子早两年,还是了解一点圈里的内幕的。金希文和Lisa主编是多年好友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但Lisa主编看上去并没有帮金希文的意思啊!微博热搜爆出金希文出轨的消息时,她都让我直言不讳地去写,而且还是在金希文已经给过商务部投放费用的情况下,我看不出任何姐妹情谊来。就算有,也是塑料姐妹花。”
“你错了,幼稚!你觉得Lisa主编从业这么多年,行业口碑怎么来的?她会做出这么不专业的事情来?金希文那几天来公司找过Lisa主编,虽然只身过来,戴着大口罩,但Lisa主编安排我给她倒茶时,我就认出她了。”
“我去,为什么让你去倒茶啊。何琪部门没有人了吗?”
“这就是Lisa主编的谨慎之处。她不喜欢何琪,你应该看得出来,而且她忌讳何琪的大嘴巴,新媒体部唯一的男丁就是我了,况且我归她管,平时话也少,我自然就是她招待私密朋友的最佳人选。”
“既然这件事需要保密,她们为什么不去金希文家啊,找个咖啡馆也行,来咱公司多惹人耳目。”
“幼稚。金希文出了这么大事,还敢叫外人回家?狗仔都在她家趴窝准备找到更一手的素材搞烂她,这个时候Lisa主编如果被拍到去了金希文家里,我们出品的一切文章都不会被公众接纳,大家会觉得我们就是金希文的喉舌。公众场合更危险,不受管控,碰上的陌生人是敌是友,她没把握。我猜让她来公司直接谈的主意,一定是Lisa主编出的,毕竟我们公司是整栋别墅,不必经过电梯间给别人认出她的可乘之机。”
“我发现你竟然十分聪明。那她来找Lisa主编干吗来了?”
“肯定是拿着猛料来商量如何反转了。”
“可Lisa主编什么都没给我啊!”
“这只能说明一点。”
“什么?”
“说明她们原本定好的计划,应该是分阶段实现。理论上,她们会安排两篇文章。第一篇,就让你和其他自媒体从业者一样,从网上烂大街的现有材料中找个角度,出来的文章显然对金希文没什么好处。然后把素材给到你,再写一篇大反转。”
“你这个推断说不通。”
“哪儿不对?”
“我如果是Lisa主编,我会在所有人推攻击文的时候,第一时间拿出手里的新猛料,上来就写一篇逆势而上的反转文,这样效果更好。不然刚写完骂人不要脸的推文,接着又给人家洗白叫冤的,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你这么说倒是有一定道理。那……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第二篇反转文,Lisa主编并没打算让你写,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打算发在同一个公众号上。”
“你是说……梅汐汐?她本来要加持的爆文选手是梅汐汐?”
“没错。你采访金希文的稿子她迟迟没有发出来,不是一直让你等时机吗?很有可能是,金希文已经察觉到她丈夫为了让她净身出户,正在派私家侦探跟踪她,所以她在这个时候以软文投放的形式找到的自媒体大亨Lisa主编,让她帮忙想办法,如何在舆论上让她老公彻底完蛋。你上次去采访金希文的时候,是不是和Lisa主编分头去的?”
“是分头的去的啊,我们一个住北五环,一个住东三环,也不顺路,确实没必要先接上我再一起过去啊!”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到金希文家中时,是不是Lisa主编已经在那儿了?”
“是。”
“这就对了!她们在你到之前已经想好对策了。可你突然交给她一份重要猛料,以她对你的了解,这事必须改变原计划,顺水推舟成全了你。”
“……我一直以为Lisa主编是真心带我的。”
“没什么真心不真心的,你对她来说,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两篇热点稿分给你和梅汐汐两个人来写,相当于同时押注,只是更多地倾斜给了梅汐汐。不过这也好理解,梅汐汐和大老板的关系基础更牢固,而你,只是一个公司的新人。”
“我没听太懂。”
“不,你听懂了。何琪整天在你耳朵根磨来磨去的小话是真的,你一直都知道,就是不愿意承认。大老板就是对你有意思,全公司上上下下,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何况是Lisa主编这样的职场人精。不管传闻中梅汐汐和老板的婚约是真是假,但她和老板的关系不一般肯定是真的。所以,Lisa主编只能同时押注你们两个,不出意外,你们两个总有一个会上位,会成为总裁夫人,她对你们好一点,那她之后成为公司常务副总裁的可能性就更大一点。她直接跟已经在公司混了那么多年的大坤哥硬碰硬并不占优势,毕竟,她只是一个根基不稳的空降兵。”
“这么一大盘棋?”
“你以为这算得上什么?只是人家职场争斗中的一点小策略而已。兄弟走了,你以后要独当一面了,小心行事,别实心眼儿得吓人。职场只是职场,同事也只是同事。”
“我谢谢你啊。我倒是觉得你能写推理小说了。”
“不不不,公众号就不是一个适合写小说的平台,这也是你为啥总爆不了文的原因。两个出路,要么写实录类,要么就写女性骂渣男的无脑鸡汤类。”
“那你打算写哪个?”
“当然是先写鸡汤文了,我要充当妇女之友了。实录类和知音体一样,让我鄙视。”
“鸡汤啊……”
“有谁能一上来就想写什么写什么啊!写成大号了有钱了再说。”
“那你一开始的收入来源怎么办?”
“五百块钱有五百块钱的活法,五万块钱有五万块钱的活法,只要能填饱肚子,不死终会出头。”
“太热血了,哥们儿!我竟然在这一瞬间选择支持你了。姐姐我有钱了,需要支援就说话!”
“不需要,五万块钱捂好,谁借也不要给,有了这五万块钱,你后边的日子就好过了。”
从地铁的最后一站出来,还沉浸在何翩然的公众号运作逻辑中的纯洁,心不在焉地低头看了一下手机,刚好有一条短信冲了进来:我大概真喜欢上你了,你考虑一下。
她差点一头撞门上。
消息是凌少发来的。
纯洁在公寓楼下买了一束花,卖花的老太太告诉她这是洋甘菊,看上去淡黄淡黄的,只卖十块钱一束,老太太要回家了,说是处理价。
拿回家的时候,纯洁才发现她根本没花瓶。
“秀花,你有没有花瓶?”她朝着正在洗手间蹲便便的于秀花喊道。
“没有呀,收到花了?”她竟然拉开一条门缝想要偷偷看看。
“快关好,臭死了。”纯洁立马制止了她的不当行为。
于秀花收拾好就冲了出来,端详着纯洁手中的那束洋甘菊,突然愣愣地问:“你买花了?”
“对啊,你……有没有擦屁屁?”
“啊?我当然有擦啊……你怀疑我……我跑出来只是想看看是什么花,远远看上去很温暖。”
“你不觉得咱们家不像个家吗?”
“可这本来就不是咱们家啊!”
“房子是租来的,生活可不是啊,以后我们轮流做饭好不好?”
“当然好,我会做很多重庆菜!”
“我刚好爱吃辣。”
“纯洁,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她突然问道。
“怎么突然这么问?”纯洁完全被深藏不露的于秀花给惊到了。
“因为你今天说话特正常,完全没有骂我。”她一本正经地说。
纯洁从**蹦起来:“我以前经常骂你?”
“也不能说是骂,就是不好好说话。”
“我以前是这样的?”
“你一直这样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很有个性啊!”
纯洁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拿了一把大剪刀,把于秀花喝剩下的半瓶雪碧倒进了三个碗里,然后把大雪碧瓶剪成了波浪形的花瓶,把花安顿好。
于秀花最近确实在减肥,但这个笨女人竟然还要喝碳酸饮料,节食受的苦全白遭了。
纯洁躺在**,盯着那条短信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悻悻地转向秀花,说:“我给你做个测试好不好?”
“好啊,正好饿得睡不着。”她从被窝里露出半个脑袋。
“假如啊,假如有人和你说,他大概真的喜欢上你了,是什么意思?”纯洁假装音调平和,隐藏内心的鸡飞狗跳。
“纯洁,你是怎么了?”于秀花快速地翻动眼珠,答非所问。
“什么怎么了?”纯洁故作镇定。
“你可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没谈过恋爱都觉得你的问题很幼稚啊,如果你实在想知道,你可以去问陆晨啊,她什么都知道。”她抻着脖子,试图从纯洁身上发现异样。
“睡吧。”纯洁往上拽了拽被子。
“我真是蠢到家了!”纯洁暗骂一声。
周末,陆晨叫纯洁去酒吧玩,反正纯洁在北京也没什么交际圈,索性去她那儿发会儿呆也好。灯红酒绿见浮生,这是时时提醒自己还年轻的最好办法了。
欧阳希也在。
他看上去晒黑了一些,戴着鸭舌帽的样子更加嬉皮冷酷,他抱着吉他在调音,右手中指、食指和小指上依然分别戴了三个戒指,看着纯洁进来朝陆晨打了招呼,他继续和身边的两个男生搭档说着什么。
“呀,我的头牌来了。”陆晨激动地从旋转楼梯上飘然而下,项链上挂着一个像玻璃的东西。
“你这是戴了个什么?”纯洁好奇地问。
“我正好要向你炫耀,玻璃球里边住着我家欧阳希。”陆晨骄傲地指着。
纯洁仔细看了一下,玻璃球里有一个木头雕出来的立体欧阳希,抱着吉他唱着歌。
“这个不错啊!”纯洁笑了。
“那当然了,我们是同款的。”说着陆晨就指着欧阳希脖子上的项链,纯洁远远一看,发现也是一款玻璃球,里边住着的是他自己。
“这不对吧,他里边不应该住着你吗?”纯洁在陆晨耳边小声嘀咕。
陆晨脸色大变:“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说完就气冲冲地跑到表演区,找正在录直播的欧阳希理论去了。
远远的,纯洁看到欧阳希放下了手中的吉他,用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陆晨的脑门儿,陆晨一下倒在了他怀里,软绵绵、甜滋滋,像个没脑子的糯米卷,两个人黏在一起,琴声在陆晨脚底呜咽,五彩斑斓的彩灯打在两个人的脸上,他们看上去依然有趣、恩爱有加,就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过节一样。
纯洁在吧台一屁股坐下来,才发现谢雨霏不在。
“那个调酒师没来?”她一把拽过正在忙活着的于秀花问道。
“有一周没来了。陆总说她是花架子,手艺不行给开了,但是我是听说,其实是因为她想找一份新工作,自己辞职的呢!”于秀花俏皮地朝她挤着眼睛。
晚上九点多,陈回晃了进来,纯洁一眼就认出了他,不由自主地赶紧把目光转向窗外。
“嗨。”他还是主动坐了过来。
“你也来了啊!”纯洁寒暄着,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
“对,我在这里开了一张会员卡。”
“这里一张会员卡要多少钱?”
“九千九百块钱,可以用很久,还有很多赠送,很划算。”
“九千九百块钱?你脑子有毛病吧?一定是被陆晨坑了,她刚开业,根本就没卖出去几张,就你冤大头。你的新工作顺利吗?”
“就那样吧。”
“做什么呢?”
“是一家读书类的新媒体大号。现在纸媒一个萝卜一坑,效益也不好。做公众号的公司却在高薪招人,我不太想写公众号推文,和我性格不搭,但现在也只能先凑合一下了。”
“哦,其实写公众号推文也蛮有意思的,写得好不好,数据马上就能反馈出来,不像我们以前在报纸上写稿,好坏也没个反映。”
“这些数据和流量反映的不是我们写得好不好,而是我们有多俗,有多言不由衷,有多没底线!”
“你对公众号写作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也不全是这样的,我们也可以通过平台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真相。”
陈回不说话了,他不愿意和纯洁谈工作,他不认可她说的一切,可也不能硬顶着和她吵起来,反正,他知道自己这份工作干不长久,他原先想找个高薪工作的初衷只是让纯洁知道自己有能力养她,只是想让她放心,他没在意过自己喜不喜欢这份工作。可现在,这一切没有了意义,因为她不再需要。
“你现在还好吗?缺钱花吗?”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不缺。我最近运势不错。而且陆晨给我提供的女生寝室的房租只要一点点,我大部分收入都可以攒下来。”
他又不说话了。
“你和谢雨霏还好吧?”纯洁故意和他聊他根本不太想聊的话题。
陈回明显吃了一惊,往自己杯子里加了点酒,缓缓地说:“雨霏住在咱俩原先住的出租屋里,我搬出去了。”
“为什么?”纯洁吃惊地问道。
“我们不是只在冷战吗?万一你决定跟我在一起了呢?”陈回反问。
纯洁不敢说话,和陈回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像是隔着一条河。
“我们不算是彻底决裂了,对吧?”陈回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恳求她给他肯定的回答,她却把目光望向了别处。
“那就算你默认同意我了吧。第一,我们没有彻底决裂,我肯定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第二,雨霏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县城二十四年,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她大老远一个人从牧城跑到北京来投奔我,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离开小县城,不管我喜不喜欢她,我总要给她提供个住处。”陈回继续解释着。
“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纯洁重复着陈回刚才的话,从牙缝中挤出冷笑,割裂了空气中的温存。
“对。你去上海出差的时候,雨霏确实来过我们家,她喝醉了,我把她安顿好,就各自睡了。”
“怎么个各自睡法?同一张床?同一个被窝?你知道我对自己的床很敏感,但凡是有人坐过我的床,一个褶子,一点点味道的残余,都会被我闻出来,所以我看得出来,那几天你根本没有动过我的床。那么,就一张单人床,请问你们怎么睡的呢?”
“是……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的床,我知道你最恶心这一点,但我并没有和她睡同一张床,她睡**,我在地上打的地铺,谢雨霏也觉得我傻得够呛,有床不睡,偏要睡地上。但你的感受对我来说更重要,你明白吗?”
“我的床单和被罩你洗过了吗?”
“什么?”
“我问,你给她用我的床单和被罩洗过了没有?我相信你没让她碰过我的床,但你打地铺用的是自己的床单和被罩,我的床单和被罩你应该是拿给她用了,她睡完后,你帮我洗过了吗?”
“没有,她只用了几个晚上,再说,是用的你备用的那一套。”他开始心虚了。
“也就是,我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从橱柜里拿出来的所谓的新床单和新被罩换上,其实是另一个女人睡过的床单、盖过的被子?”
陈回一下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问他这个,他措手不及,一瞬间好像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事了。
“对不起。”他只好说。
“我无所谓的。”纯洁起身,去找于秀花挂了账,朝门外走去。
陈回追了过来,“我送送你好不好?”
“怎么送?”
他又愣住了。
“陪你坐地铁可以吗?”他还是不死心。
“等你有车了再来说送我。”纯洁夹紧风衣朝着地铁口迅速走去,湿漉漉的眼角被风吹得干涩得发疼。
这次他没有再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