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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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麗浙兒時家住台州溫嶺,她最愛和女同學守在東海灣,玩繃繃繩。

大姐織毛衣剩下的一節褐色線繩,被她要走,結繩套,編花樣。全班隻有她,能翻二三十種出來,五角星和降落傘,隻算大路貨色。如果她願意,編個蜻蜓、青蛙,甚至鑽石出來,也不算奇。各種料子、顏色和長短不一的細繩,穿行在她纖柔的十指間,從哪裏來,該到哪裏去,不曾錯過。

有一天,她在石塘鎮,等父親從釣浜港裏收船回家。他上岸後,望著破舊的堤頭,對女兒講,丫頭,要歇網了,家裏有你姐妹三個,再想生,也養不起了,是南下廣州,還是上北京,你說說看。是啊,姐妹三個,偏要小閨女拿主意,仿佛一家子的營運,像是盤根錯節的層層細繩,全掛靠在她手上。咱家這樣的,去了廣州,我和姐姐倒能活了?北京吧。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和邢麗浙之間,也有一根細線,不鬆,不緊,令她剛剛好能夠到我。我告訴她,很多人一輩子也吃不到正宗的烤鴨,因為要走進後廚裏,趁著鴨肉燙嘴的時候吃,才香。但是她不聽。萬唐居的服務員都是出了名的水靈,腰肢長,嘴甜,手也軟。哪個師傅看上了,來,新出鍋的拔絲土豆,趁熱夾一口,小心燙。有這意思的,就勢吃了,再貧兩句,便是你情我願。日子稍久,師傅能為你開小灶。給客人走完菜,單為你留出一盤,再朝出菜口一喊,誰誰進來。一來二去,就出雙入對了,坐上師傅的車,下了班,被馱回家。

邢麗浙嫌這些人,吃相難看。她好歹是帶著專業來的,在科裏哪怕活再碎,也曉得幹淨倆字有多重。如此,她倒覺得我在鴨房,跟著葛清幹,總好過在她眼皮底下,竊玉偷花,分人家葷腥吃。用她家鄉話說,我將來是能在萬唐居撐門頭的。因此,她不許我和大廚房裏欠教養的饞嘴貓一樣,在她上下班的半路上,等她,拍她。更見不得我拿著兩個鴨油燒餅,無端端地送給她。這個空子,她絕不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