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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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鴨房,葛清從木箱裏拿出一瓶鮮牛奶,燉了一鍋鴨架子湯。

看他的心情平白無故好了起來,我就將後廚裏的事,講給他解悶。

“想試油溫還不簡單,手掌離油鍋半寸,有灼手感了,你知道往回縮。幾成,心裏自然就有數了。不放心,就掰塊青菜葉子,往鍋裏一扔,啪啪冒泡翻個兒了,六成熱沒跑。以前我們哪懂溫度,不照樣出活兒,關鍵是仗著經驗保你。”

他假模假式地遞給我一碗鴨湯。我說,不喝。他說,得喝,裏麵有薑片,天越來越冷,祛祛寒。我忍不住問他,到底什麽事。

他拿出一根自己卷的煙,知道我抽不慣,假意讓讓,然後反問我,知不知道,區政府哪個部門,專門能受理他寫的信。

我一怔,便提醒他:“您不識字的,寫什麽?”他說:“我不識,你也不識?”我說:“你寫唄。”

“哪有夥計背著店裏,私自給區裏寄信的事。”我立起來,把湯擱回台子上。“您寫什麽先不說,白紙黑字的人,可是我。”

“沒你,我就辦不成這事了?我是想看你,到底算不算我鴨房的人。鴨圈一沒,那我在萬唐居算什麽,烤羊肉串的?保不齊下次連鴨房也是公害,一起填了。”

他幹癟的臉,像一隻被車輪軋斷了筋的老狗。

“到底還是跟楊越鈞一條心。”

我不理他。

“他是你師父,他教過你怎麽燒魚嗎,你不是想學宮廷烤鴨麽,我就能教給你。”

老頭的眼力,一個字——“辣”。

我重新端起那碗已經微涼的鴨湯,仰脖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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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說了很多話,很多很多,從他入行時的規矩說起,一直到填鴨對這行有多重要。他還讓我寫,外人說我葛清一輩子隻認錢,不認人,其實不讓我養鴨,我反而鬆快。但照這樣下去,這行以後有的是地方偷工減料。一隻鴨子,本該120天出欄,有人能縮到60天,甚至更短,那吃起來,就是肉雞味。過去鴨坯要先吹氣,脂肪像泡沫一樣,才好皮肉分離。入爐一烤,油從毛眼往外冒,相當於自炸,那樣肉才酥脆,這是幾代人的經驗。如今這些工序都撿不回來了,聽說有的國營老號,正研究用噴火取代鴨爐,更有人敢拿鹵鴨真空包裝來賣。如果這種頭也可以開,你們不如先碾死我這把老骨頭,倒也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