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破金汤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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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解放军紧锣密鼓地准备攻城时,天津的地下党除保证情报工作外,为保护工厂和学校,也在日益紧张地发动群众,积极开展对敌斗争。

根据华北局关于“平津地下党组织在解放与接管城市中应如何工作的指示,为落实组织工人及其他劳动群众与学生为骨干的纠察队,或护厂队、护校委员会等,保护各重要机关、学校、仓库”等精神,刘希民对天津机器厂的工人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这一天,正在吃晚饭的刘希民听到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原来是天津机器厂的年轻党员张幼年。于是高兴地说:“幼年,快进屋。还没吃饭吧,一块吃!”

“我吃过了。” 张幼年边进门边说,“你吃你的,我向你报告一件事。”

刘希民的妻子递给张幼年一杯茶,问:“出嘛事了?”

“国民党特务准备炸我们厂子了,他们已经埋好了炸药,安装了雷管和引线,并日夜派兵看守。”

“啊……”刘希民大吃一惊,放下手里的碗筷问, “你是听别人说的,还是亲眼看到的?”

“亲眼看到的!”张幼年接着说,“引爆的电线就从我家后墙窗户下过,昨天深夜我扒开土,看到里面确实有一根电线,那根电线一直伸向附近驻有国民党军的恒源纱厂。”

“这可是个非常重要的情况,不仅关系到工厂的安危,而且还威胁到全厂四百多名工人的生命。”刘希民加重语气说,“无论如何要把厂子保护好,不能让他们得逞……”

天津机器厂原是日本私人开办的生产织布机械的工厂,叫甲裴铁工厂,在河西小刘庄挂甲寺,后迁到河北小王庄,先后改名为“兴亚铁工厂”、“华北机械工业株式会社”,专门制造日本的三八式步枪、六〇迫击炮和炮弹,并附带修理各种枪炮等军工产品。日本投降以后,改名为“国民党资源委员会天津机器厂”。

两年前,刘希民在天津机器厂曾成功地组织一次反饥饿斗争。

当时,机器厂的工人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领到工资了,除厂当局接收大员的贪污苛扣外,伪工会头子借收会费,将工人的血汗钱据为已有,工人互助会的公款也被变相窃取,这些人身不动,膀不摇,却拿着比一般工人高得多的工资,工人对他们恨之入骨。

刘希民决定从工人的切身利益出发,将“接收大员”的胡作非为彻底揭露出来,以此教育、鼓动工人起来,为争取自身利益而斗争。

工人队伍中情况很复杂,一部分人胆小怕事,明知受欺压,只怨命不好;一部分人耳闻目睹贪官污吏、地痞流氓的罪恶行径,但赤手空拳不知如何对付手上有枪的敌人;一部分是有正义感的血气方刚的青年工人,像一堆干柴,一遇火星,马上迸发出仇恨的火焰。

铸工车间的张幼年就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工人。他胆子大,对厂里的现状不满。听了刘希民的宣讲后,明白了要吃饭,要生存,只有团结起来和统治者斗,只要穷哥们心齐摽膀子干,不信他不发给工钱。

一场反对无理克扣工资的斗争,在天津机器厂如火山爆发一般开始了。

机器厂当局看到工人斗争的烈火来势迅猛,顿时慌了手脚,便在市内找了一个隐蔽地方办公,企图躲开工人。他们将所用的文件、工具满满地装了一卡车,准备逃走。

就在这时,工人弟兄们赶到了,并把汽车团团围住。张幼年一马当先,手持铁棍,挡住了第一辆汽车,大喊:“我看谁敢把汽车开出去!”

司机一看情况不妙,慌忙跳出了驾驶室。

停在旁边的另一辆卡车,机器已经发动。张幼年跑过去躺在车轮前,愤怒地嚷道:“开车吧,把我轧死吧!不然也要被饿死。”

工人们齐声呼喊,司机被吓得也逃出了驾驶室。

在工人们的英勇斗争面前,机器厂当局妥协了。他们只好卸车,补发了所欠工人的工资。

张幼年头脑聪明,勤奋好学,有一手好技术,而且为人正直,有正义感,是一个具有反抗精神的青年工人。刘希民通过调查了解,认为这是一个可靠的有发展前途的工作对象。

这天晚上下大雨,刘希民佯装避雨来到张幼年宿舍,通过拉家常向他了解工厂的情况,考查他的政治态度。

张幼年诉说了工人们的疾苦,特别讲了机器厂反动势力的残暴行径。他说:“为了保证军火生产,国民党当局采取种种手段,加强反动统治。他们对工人威逼利诱,强行发展国民党党员。他们还建立了中统特务组织‘特别工运组’,并在厂内建立起‘青帮’、‘红帮’、‘共济社’、‘忠义普济社’等特务外围组织。”

“看来,你对国民党政府不满。”刘希民试探着问,“那么,你想找共产党吗?”

“怎么不想!”张幼年高兴地说,“实话告诉你,早就想参加共产党了!”

“你了解共产党吗?”

“共产党是帮穷人说话的,是为穷人办事的!”张幼年又说,“我表哥可能就是共产党员。”

“你表哥是谁?”

“我表哥叫陈友章。”张幼年低声说,“在工务局工作。”

刘希民暗吃一惊:“不过,你要是加入了共产党,可不能告诉你表哥,因为做地下工作是各干各的,不能互相串通。”

“我能做到,这个道理我懂……”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从破旧的窗户照进来,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张幼年加入共产党后,经常在厂里联系生活贫困、政治可靠的工人,向他们一点点渗透解放区的情况,宣传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鼓动工人站起来,为争取自身利益而斗争。

驻扎在华北地区的国民党军不甘心失败,为了保住南逃的海上通道,决定死守天津,准备将天津城防外围全部埋上地雷。守军司令陈长捷找来军工专家设计出一种杀伤力很大的地雷——风雨雷,试制成功后,警备司令部下达命令,要在天津机器厂生产。

刘希民向张幼年传达了近期任务,要张幼年通过党员,组织武装,迎接天津解放。当听到机器厂生产地雷的情况后,刘希民指示:“一、怠工,拖延时间;二、出次品,生产不能响的地雷;三、就是生产出来了,也要想办法毁坏掉。”

张幼年和机器厂的党员马上分头工作,首先是组织工人怠工。党员和积极分子在工人中串联,提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口号。

一天晚上,张幼年悄悄来到铸工部主任办公室,撬开了窗户,跳进去从抽屉里找到风雨雷的图纸,然后用铅笔照着画了图样。回去后,他告诉工人只要把图纸标出的某个地方尺寸稍作改动,地雷壳就报废了。

工人们聚在一起,以厂方拖欠工资和每天连豆饼、麸子都吃不饱为理由,开始消极怠工,早晨上班后,大家各自找个地方一呆,谁也不干活。各车间都派人轮流在门口放哨,工头来了就敷衍一阵,工头走了再继续坐着休息。

他们就这么拖着,很长时间也没造出一个地雷壳。没有地雷壳,当然就生产不出来地雷。厂当局非常着急,为此专门召开铸工部大会。一开始,工人们就嚷嚷起来,召集大会的是保密局派来的工头,一看会场乱成一锅粥,急忙把厂子的武器制造部长找来。

制造部长对工人说:“每天必须生产出二百个地雷。这是警备司令部的决定,别的厂子比你们人少一半都能生产出来,你们为什么就生产不出来……”

没等制造部长说完,大家就高声喊道:“你们给补的那点工资,还不够棒子面涨价的钱,是牛是马也得喂料,工人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劲干活?”

制造部长威胁道:“不许闹,不许闹!再闹就让稽查处把军队调过来,拿机枪嘟了你们!”

制造部长的话音未落,张幼年和工人们便大声喊道:“打死我们也比饿死强,要死咱们也得死在一块儿,你们也跑不了!”

制造部长无可奈何,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这种“蘑菇战”一打就是一个多月,天津机器厂没有给敌人生产出一个地雷。

此时的天津机器厂仍然听不见开工的金属撞击声和马达轰鸣声,整个厂子鸦雀无声。工人的持续斗争,激怒了敌人,他们想镇压工人,又怕影响军火生产,明知是共产党在组织工人搞破坏,又抓不到把柄。最后,敌人还是决定对机器厂下毒手。

一天,厂里的头头突然把张幼年叫到一边,让他车一根直径四寸,长一米的钢管。这个头头讲话时神秘的表情引起了张幼年的警觉。

张幼年在机器厂干活多年,对军工生产的各种零件心中十分清楚。他想,地雷生产用不上这样的管子,敌人又在耍什么花招?

这个疑团还没解开,新的疑团又随之而来。在厂里的两个办公楼中间,有几个外来人在破土动工,日夜不停地修建着什么,而且在施工时,不许厂里的工人接近。

张幼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把他看到的情况和车钢管的事一同告诉了刘希民。这时刘希民也在怀疑厂子里的一些不正常情况,他指示张幼年密切监视他们的动向。

几天之后,他们在施工地点建起一个地堡,周围加派岗哨,不分昼夜地巡逻。张幼年从远处看着地堡,心想地堡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东西,一定要弄清楚!

经过侦察,张幼年发现,地堡的顶部有两条很粗的胶皮电线通往里边,地堡的旁边有两条电线伸出来,顺着厂内路边挖了一道沟,把电线埋进去,一直通向厂外。

这两条电线很长,中途还经过张幼年家后窗下的马路,白天有人监视,不便行动。到了夜晚,张幼年拿着手电筒,偷偷挖开土,看到下面果然是电线。他顺着电线走向仔细观察,发现这条电线一直通到恒源纱厂。

恒源纱厂驻扎着国民党警备司令部的部队,电线通到那里,肯定与那里的部队有关。地堡的秘密终于揭穿了,原来敌人是想在逃跑之前,用大型电雷炸毁机器厂。

刘希民得知敌人的阴谋后,当即决定:“天津解放迫在眉睫,敌人很可能孤注一掷。必须想一切办法,在敌人合闸之前,剪断电雷的引线。尽管剪断电雷线很危险,但情况紧急,已别无办法,必须完成!”

张幼年当即向刘希民表示:“我家住在厂子旁边,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由我来剪断电雷引线。请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这件事要选好时机,现在暂时不要管它,因为剪早了容易被敌人发现。”

厂子中间地堡里的电雷,连着整个机器厂,连着四百多条工人生命,这是敌人罪恶的铁证,他们派了一个排的兵力,持枪荷弹,轮番巡逻,日夜守卫,要靠近一步真是比登天还难。

张幼年心急如焚,唯恐敌人的阴谋得逞。他准备一把剪马鬃用的大剪刀,每到夜晚,便趴在后窗户向外观察敌人的巡逻兵。他深知自己的行动事关重大,不仅是为了保护厂子,还有几百号人的性命,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张幼年心灵手巧,全厂闻名。当他从自制的收音机里听到解放天津的总攻击就要开始时,既兴奋又紧张,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他认为剪断电雷线的时机到了,事不宜迟,赶紧拿起了大剪刀。

这是一个非常之夜,星光灿烂,万籁俱寂,如果没有战争的存在,那该是多么美丽啊!

然而,诚如有人所说,每一个夜晚都会孕育出许多秘密,很多历史就是在这样的秘密中改写的。

朔风在窗外呼啸,电线杆在风中凄惨地呻吟。

张幼年打开后窗,正要往外跳,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的嘈杂声,于是又赶紧关上窗户。

张幼年通过玻璃窗往外看,发现原来是一支巡逻队,可能是在看护那条连接电雷的电线。

过了一会儿,估计巡逻队走远了,张幼年赶紧爬出窗户。说时迟,那时快,他顺着墙根找到事先看好的地方,迅速用剪刀刨开冻土,找到电线狠狠地一剪,电线断为两截,然后将土埋好。

回到家中,张幼年长吁一口气,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电雷线被切断了,敌人炸毁机器厂的阴谋破产了。张幼年这一机智勇敢的行动,保护了全厂的机器、厂房和几百工人的生命,取得了护厂的又一个重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