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渭川田家》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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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出仕后,王维归隐之心愈发明显,于是他开始利用空闲的时间修建自己的归隐之所。既是归隐之处,自然是要远离世间和烦杂喧嚣,越清净越好,然而王维此时仍有官职,无法彻底与尘世隔绝,于是他看中了京城以南的蓝田山麓,此地距离京城不太远,却是一个颇为清静的地方,既清新自然,又不失人间烟火,十分适合修身养性。

蓝田山麓其间有一处别墅,原属于初唐诗人宋之问,庭院宽阔,湖光山色相映成趣,树林清溪景色怡人,院中还散布着一些馆舍,若是有好友想来小住三五日,也刚好容得下。于是,王维买下了这栋别墅,将其重新修葺,然后住了进去,开始了他半官半隐的悠闲生活,并不时邀请好友来此同住。渭川,即渭河,源自甘肃鸟鼠山,流经陕西省中部。据推测,这首《渭川田家》便是作于王维居住于蓝田山麓时期,时间大约在开元后期,713年—741年之间。

渭川田家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初夏时节,夕阳西下,阳光斜斜地照着宁静的村庄,游**了一天的牛羊被牧童赶着回家,缓缓地走入深深的小巷。村里的老人期盼着放牛的孩子快点回家,拄着拐杖,静静地等在柴门旁。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田间传来野鸡的声声鸣叫,麦苗已然扬了花,长得十分茁壮。春蚕悄然蜕去一层皮,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安眠,为了让它们吃饱,桑树上的叶子已要被采光。田间的农夫停下手中的农活,扛起锄头往家走,途中遇到熟人,便亲切地打个招呼,聊几句家常。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看着他们这样闲适安逸的生活,我不由得心生羡慕,却又有一丝惆怅,只得吟起《诗经·邶风》中那篇名为《式微》的篇章。

黄昏,归时。自古以来,人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在山间砍柴的人,看到天色渐暗,就知道该下山了。在田中务农的人,看到夕阳西下,就知道该收工了。在海边捕鱼的人,看到红日向海中落去,就知道该收网了。日暮时分,缕缕炊烟从村庄升起,像是召唤外出的人回家的信号。人们各自带着一天的收成,无论丰收与否,都一心盼着马上回到家中,吃一顿温暖的晚餐。

很多人向往田园生活,觉得那样的生活很悠闲,没有压力,每天只要做一点简单的事,就可以满足生活的必需,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用来休息和享受。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田园生活的真谛并不在于享受,而是在于它的简单纯朴,真实不做作。

在田园,人们过着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生活,人与人之间不需要相互算计,也不需要用心提防。大家的心思都在自己的田地和家庭上,他们会努力让自己的生活更好一些,而不会试图用损人利己的方式;他们会为了提高收成而在耕种上尝试新的方式,而不会躺在**想着如何能不劳而获。每一天,他们走出家门,去自己的田地里劳作,付出多少辛苦,就有多少收获。可能遇到天灾,而极少遇到人祸。

农夫的生活并不轻松,也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安逸。只不过,人的心思单纯,就会容易感到幸福。阳光暖暖地晒在身上是幸福,早起出门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是幸福,来到田间看到农作物长得茂盛是幸福,午休时吃上一口家里做的饼是幸福,吃过午饭在田间打个盹是幸福,收工时想到家中有人在等着自己是幸福,一到家就有热乎的饭菜可以吃是幸福,劳累过后大睡一觉也是幸福。

白天有事可做,晚上有家可归,这样最简单、最平实的幸福,对一些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对有一些人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所处的环境迫使他们的大脑每日都在疲于算计,算计着如何应付身边的人,如何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如何将话说得圆滑,如何将事做得圆满。回到家中,人闲了下来,大脑却始终闲不下来,直到入睡时,满脑子还都是白天的事。他们不敢放松,怕自己放松之后会受到攻击,怕一旦放松下来,就再也提不起警惕。人有家可归,心却无处安放,如此一来,也就成了无家可归了。

工作给人成就感,家给人的是安定,是内心的归属感。有家可归的人是幸福的,无家可归的人是悲哀的。田园生活重在一种意境,即拥有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淡,太过纠结于财富上的得失、名利上的得失、成就上的得失,最后失去的,反倒是最根本的幸福——有家可归的幸福。

心有归处,人便有归处。心无归处,人自然不知该去何处。诗经中那句“式微,式微!胡不归?”问痛了许多人。而这痛,说到底,不过是既想有家可归,又舍不得抛开名利官场。如此,便始终在两种情绪之间徘徊痛苦,得不到解脱,令内心的归属感得不到满足。若是真的放下名利,归了田园,也就不用担心那分安定求而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