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妨将传统的“不可能三角”比作是一个等边三角形，即资本流动、汇率制度和货币政策独立性三者是同一个量级。如果选择资本自由流动，汇率浮动则可以有效隔离外部冲击，保证实现独立货币政策。例如，当出现资本流入时，货币汇率升值（本币需求增加），相当于本币“涨价”了，从而抑制了投资者对该货币的需求，因此不会发生持续的资本流入，中央银行不必为了维持固定汇率而被动吞吐货币，有条件维持与其他国家不同的利率政策，即体现了货币政策的独立性。
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不可能三角”的等边情况大体是符合实际经济情况的（图8-2）。但是，危机之后，主要发达经济体（美国、日本、欧盟）实行了一轮又一轮的量化宽松政策，前面介绍过这些货币并没有流入本国的实体经济，而是进入国际金融市场投机套利，全球跨境资本流动规模非常大，且流动方向经常发生剧烈变动，这就使得资本流动这个角的分量超过了另外两个角，等边三角形变成不等边三角形。自由浮动的汇率无法抑制大规模资金进出，汇率出现类似股票那样“追涨杀跌”的特征，汇率贬值引发资本的持续流出并进而导致汇率进一步贬值，形成一种了螺旋式的下跌。在类似亚洲金融危机这样的极端情况下，即使是浮动汇率制也无法发生任何作用，汇率制度这个角消失，“不可能三角”就变成“二元悖论”——资本自由流动和货币政策独立二选其一。
图8-2 “不可能三角形”的等边情况
关于“二元悖论”在现实中最经典的体现莫过于美国经济学家金姆（Kim）对七国集团[28]的研究。他的研究发现，即使在汇率完全自由浮动的七国集团范围内，在美国实施扩张性的货币政策后，对其他六国的产出也会产生正向的拉动作用。从测算的数据来看，这一拉动作用相当于对美国经济拉动作用的1/4～1/2 [29]。在经济学里这被称为货币政策的溢出效应，用大白话说，就是货币政策的“传染”。但是，这一“传染”是单向的，这六国的货币政策并不会影响美国[30]。这说明，即使采取完全浮动汇率的发达国家也无法实现货币政策的独立，因为它们都是资本自由流动的国家。而对于发展中国家则更甚。美国经济学家爱德华兹（Edwards）对智利、哥伦比亚、墨西哥这三个实施自由浮动汇率制度的国家在2000～2008年间的货币政策进行了分析，结果显示自由浮动的汇率并没有给这些国家带来货币政策的独立性，美联储利率的变动同样会“传染”到这三个国家[31]。
为什么浮动汇率制度无法像过去一样充当本国货币政策的“防火墙”呢？金融危机以后，美国等主要货币国大量“印钞”，巨额的资金急需找到投资品，而新型经济体无疑是最好的投资国。尽管资金的涌入导致这些国家的汇率上升，但是并没有挡住国际资本持续流入的趋势。一方面，许多资金具有投机性质，如果新兴经济体的货币继续升值，那么可以获得升值的收益，非常类似于股票市场的“追涨”；即使之后这些货币贬值，新型经济体国内较高的资产收益率也能弥补汇率的损失。另一方面，对于新兴经济体的企业来说，本国货币的升值使得以美元计价的企业市值增加，企业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单靠本国货币升值就可以美化自身的资产负债表。
还是以老李的公司为例。假设老李的公司拥有价值100万元的人民币债券，同时向境外银行贷了10万美元和向国内银行贷了10万元人民币。假设初始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为8:1，老李公司的净资产为10万元人民币（100-10-10×8）或1.25万美元。如果人民币升值至1:6，此时老李公司的净资产为人民币为30万人民币（100-10-10×6，美元债务因为升值而减少）或3.75万美元。老李什么也没做，就是因为本国货币升值净资产增加了3倍。
净资产增加会怎样？回想一下《大富豪》游戏里的B，净资产增加就可以继续借钱！于是老李继续找银行借钱（无论找境外银行借美元，还是找境内银行借人民币效果都是一样）。如果千千万万的老李都是如此这般操作，贷款创造了存款，也创造了老李的债务，何其熟悉的套路！整个事件的链条可以简单归结为：美联储货币政策→全球银行杠杆率上升→向新兴经济体银行提供低成本美元资金→新兴经济体信贷扩张。
除了上述信贷的传导，研究表明新兴经济体的短期和长期利率都明显受到发达经济体利率政策的影响。也就是说发达经济体的货币政策从量（资金）到价（利率）全面影响其他经济体。不仅货币政策会溢出，恐慌情绪也会“传染”。全球金融一体化的发展使本来局限于一些中心国家（如美国）的情绪与恐慌，能够迅速传播到全球其他国际金融市场。比如，美股的暴跌往往也会带动中国A股的下跌。2020年3月美股出现暴跌，但是美元却升值。这是因为美股大跌引发不少基金爆仓需要赎回或追加保证金，导致全市场的美元流动性紧张，许多投资机构将手中新兴经济体的资产抛售换成美元回流美国止血。而美元本身就是避险货币，一旦国际金融市场发生动**、恐慌情绪蔓延，国际投资者就会抛售它国资产换成美元，即使动**本身来源于美国。
以上讨论的是美联储执行宽松货币政策时的情景。当剧情反转，美联储收紧货币的时候，美国国内利率上升，美元升值，国际资本就会流出新兴经济体回流美国。由于此前大量资本流入导致的信贷繁荣和资产泡沫，资本流出刺破了泡沫，新兴经济体往往会发生货币危机。纵观美国历次收紧货币政策，都会导致一些发展中国家发生危机。正如美国前财政部长康纳利说过的一句话：“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问题。”
能够说出如此傲慢的话，足见美元在全球货币体系的特殊地位。与美国货币政策四处“传染”不同的是，其他国家的货币政策却难以影响美国经济。美国经济学家麦金农一针见血地指出：“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可以真正实现货币政策独立，这个国家就是美国。”
行文至此，你肯定会问：美元的特殊地位又是如何形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