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文集 第2卷 子午流注

己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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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人真的要來了。我若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那是裝的。如果說我不激動、不引以為榮、不想借這個西風那也是假的。不必對這件事本身下什麽定義。關於它的意義也用不著我去對上解釋、對下動員,上上下下似乎都知道該怎樣迎接外國人。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倒是我一這個所謂的“關鍵人物”。

公司成立了以高經理為首的專門的接待班子,在全市最高級的賓館友誼飯店包下幾間房。照相機、錄像機全準備好了,每天有專人往房間裏送汽水、送冰棒。十兒個人全都穿西裝、係領帶,像紙糊的一樣僵硬、呆板。與他們的膚色、相貌、氣質、談吐、習慣、站相、坐相、吃相都極不協調。總讓人感到別扭,聯想起“小人得勢”或“暴發戶”一類的字眼兒。我羨慕他們敢穿。不管怎樣,反正把領帶拴到脖子上了。平軍及醫院裏一些多嘴多舌的女人叫我在外國人來的那一天也穿上西裝。我有西裝,上大學的時候也曾認真趕過幾天時髦。不過我最喜歡穿的還是白大褂。我天生是個醫生。表大爺最適合穿黑大褂,一穿上黑大褂立刻就是人物了,有一種仙風神氣。誰也不敢再叫他“二尾子”。我仿佛就是穿著大褂出生的。大褂一上身,舒服自然,五運六氣通暢,精神來了,醫生的仁慈和威嚴立刻集於我一身。下了班就是中山裝,這與我的性格相一致。我喜歡潔靜和莊重。古人講衣不貴精而貴潔,不貴華而貴雅,不貴與像相稱而貴與貌相宜。由於多年不穿西裝,更不記得何年何月曾係過一次半次的領帶。那條紫地兒白色斜條的領帶在我手裏像一條死蛇,說什麽也係不好。聽別人講就跟少先隊員係紅領巾一樣,我回憶著係紅領巾的辦法,勉強皺皺巴巴地把它拴在脖子上。對照鏡子一照,人模狗樣,立即變成了賣魚蟲子的個體戶。西裝是西方人根據自己的人種特點設計的,穿在洋人身上自然而和諧。外國人接待中國人未必要穿中山裝。我們接待外國人為什麽非要穿西裝呢?我不會打領帶,還不能去問人。這都什麽年代了,堂堂的醫院之長(醫院小院長不一定小),居然不會打領帶。還不被人笑掉大牙?真土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