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文集 第2卷 子午流注

乙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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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殘疾學生身邊忙來忙去的還有他們的家長。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是由家長送來的。這很好理解,那些四肢健全的孩子參加升學考試,還都要家長護送哪。有時等候在考場外的家長比考場裏的學生還多,因為有的家庭雙親或更多的成員一齊出動。即或智商不錯的小夥子、大姑娘去大學報到也要家長陪伴。他們躲在蔭涼地方吃冰棒、喝汽水。替他們站在太陽底下排隊,領表、填表、交費的幾乎都是家長。時代變了,老小的位置也可以顛倒,“孝子”為什麽不可以解釋為老子孝順兒子呢?何況我們的學生都是傷殘人。他們的家長跟那些考上大學的學生的家長,心情又不一樣。憂多於喜,緊張不安,對自己的孩子不放心,對我們的學校也不放心。從外地來的學生家長幾乎都要在學校附近的旅店裏住了下來,他們要看一看,盡量對自己的孩子再多照顧幾天。他們坐在教室的窗戶跟前或站在平房的牆根下列席了開學典禮,明天學生就要正式上課了。不論他們放心還是不放心,也不準進教室旁聽,都該回家去了。心急的已經買好了今天晚上的車票。明天走的也得在今天晚上跟孩子告別,再千叮嚀萬囑咐一番。每個家長離去也都要找到我千恩萬謝一番,無非是希望我對他的孩子多加關照。我全都答應著,說著千篇一律的客氣話。其實誰是誰的家長,姓誰名誰,我大都記不住。這兩天我手忙腳亂,昏頭轉向,一下子哪能記住這麽多學生、這麽多家長的名字呢?

但是,當於青陪著一個中年婦女來向我告別的時候,我一下子就猜出那可能是她的母親。女兒在開學典禮上出了一下風頭,也給當母親的臉上塗上一層光彩,暫時蓋住了因長年焦慮和愁苦所形成的那一層灰。我領她們回到辦公室。照樣是可以理解的謙卑和客套。這些家長們之所以如此,就因為養著個傷殘的兒女。最看不起殘疾人的也許是他們自己和他們的親屬。麵對於母的謙卑,感到尷尬的卻是我。她為什麽像其他家長一樣也認為非得求別人的施舍與照顧呢?他們的孩子心裏怎樣看待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