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文集 第4卷 空洞

14 笑奶奶保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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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郝武長跟焦起周鬧了那一場之後,焦最嬋就不再回自己的房間,晚上跟小妹最芳住在一間屋裏,好像重新獲得了那種久違了的輕鬆感。

女人如果不長大不結婚該有多好!

親近的人都這樣勸過她:時間一長,跟郝武長待習慣就好啦。可她,越是跟郝武長處的時間長了,對這個人知道得越多,就越是不喜歡他,漸漸地還生出一種不安和恐懼。她們一家治好了他肺上的空洞,他的心裏又生出一個空洞,且已無藥可醫。他舉止沒有廉恥,過著一種不仁不義、病態般的日子,渾身就沒有一點叫人喜歡的地方,那張邪惡的臉就是他全部信仰的表白。

這樁婚姻本來是父母替她選的,現在她卻夾在男人和父母中間無能為力。她受的是什麽樣的委屈?郝武長在沒有外人的時候是怎麽對待她的?沒有人知道,她也不敢告訴父母。可在父母麵前,她又有一種莫名的負罪感,好像嫁了這樣一個倒黴男人常惹得父母生氣,倒是她的不對。如果根本就沒有她的存在,哪還會有這樁婚姻呢?她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對不起父母。

每天一睜開眼,她從住院部到門診室,來回躥個不停,既給父親打下手,又得給母親當助手,還要把護士的活兒全得兜起來,到了鍾點還要想著給全家人做飯,總不能再讓父母下廚吧。可想而知,她的事情有多雜、多亂。一個人如果心裏定得住,身外的事再多也不會亂。問題是,她的心裏跟外邊一樣的又忙又雜又亂!

她的陣發性嘔吐越來越刷烈,再想瞞著父母已經不行了。母親把脈,證實了她的擔心:確實懷孕了。

焦最嬋最初的反應是想打掉這個孩子,她非常厭惡自己的肚子裏懷上了郝武長的孩子。她還曾為自己是郝武長的老婆一陣陣地厭惡過自己,這甚至改變了她的生活態度——在護理病人的過程中,無論遇上多麽嚴重的或多麽髒的,她都不嫌棄,甚至不怕被染上結核。說來也怪了,這麽多年她天天跟結核病人打交道,結核卻從未沾過她的邊兒。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可能就是對自己的婚姻沒有信心。跟郝武長的關係將來會怎樣,她的心裏一點數都沒有。那天連母親都氣得說出了“離婚”這兩個字,那麽還留著這個孩子,將來不是麻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