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林里钻来钻去的一路上,周弥生的心里只想着快一点把药给茶土司,然后就立马离开,去追赶杜长贵他们。但他哪里知道,茶姑却不这么想,她还有自己的心事要和周弥生摊开了说。茶姑希望父亲和周弥生谈谈他们的婚事,就算是不谈,至少也要父亲写封信交给周弥生,让他给他爹带回去。
所以,一前一后走在密林里的这两个年轻人,虽然都各想各的心思,但却都不迫不及待地想赶紧见到茶土司。
不过,很快,这种情形就发生了变化——因为阿春交给他的那个香囊。
事情的起因是,周弥生走得太热,解开了衣领下面的扣子,而且是两颗扣子,于是,挂在脖子上的那个香囊便亮了出来。周弥生非常珍爱这个香囊——春婶是她的乳母,而且从小到大,春婶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打过诳语,因此,春婶说这是他的**,他就坚信这是他的**,所以,春婶走后,他就一直把香囊挂在脖子上。几个月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脖子里的这个香囊,也真的相信,这香囊是他的**,因为自从戴上这个香囊后,他做什么事情都特别有劲儿、也特别顺利。
但现在,他无意中亮出了这个香囊之后,事情似乎变得不那么顺利了。
“那是什么?”茶姑原本走在前面,偶尔转身,突然看见周弥生脖子上挂着的香囊,立刻变了脸。
“什么?”周弥生意识到茶姑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胸脯,还有些难为情,但仍没有往香囊上想,只以为自己不应该在人家姑娘面前衣衫不整,忙边伸手系上扣子边说,“对不起,太不礼貌了,我马上扣上。”
“不许扣!”茶姑说着,一只小手已经伸到了周弥生面前。
这个时候,周弥生才意识到茶姑是冲着香囊来的,但却已经来不及了——一阵凉风从脖子上掠过,“嘭”的一声,丝带断了,周弥生眼睁睁地看着香囊被茶姑捏到了手里!
那是自己的**啊,周弥生也没有多想,马上不要命地扑上去,想把香囊抢回来。
可他一个书呆子,那里是山寨里长大的茶姑的对手?
“你最好不要动!左右都是陷阱,乱动的话,掉进去,把腿夹断了,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茶姑轻轻一挥手,就把周弥生逼得退了回去。
对周弥生而言,茶姑在山脚初见面时留给他的所有好感,这时候都已经完全崩溃,如绚烂的烟花一样,转瞬就散了——不仅烟花散了,还落了满头的烟灰,拍也拍不得、吹也吹不得。他说不出有多绝望,困兽一般地瞪着茶姑,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都只有一句话:“把香囊还给我!”
“还给你?这么好的东西,绣着香花,装着花香,又好看又好闻,我怎么舍得还给你?”茶姑摆弄着香囊,逼问道,“这是哪个女子送给你的?什么时候送给你的?快说!”
周弥生听茶姑这样问,知道她是误会了,更是哭笑不得,赌气地冲她喊道:“我不会告诉你的……”喊过之后,猛然想到连自己都不过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即使想解释,也无从解释啊,于是便又无奈地说,“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
周弥生说的是老实话,可这时候,越是老实话越不能让人相信。茶姑觉得周弥生是在敷衍自己,既委屈又伤心,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得跺着脚哭闹:“好,你现在不说是吗?好,那我们走!待会儿你到了我爹面前,看你还敢不敢不说!”
哭了一会儿、闹了一会儿,茶姑见周弥生还是不老实交代,气得拉起周弥生就跑。在慌乱、惊恐和无奈中,周弥生除了跟着茶姑跑,别无选择。
他们急促的脚步声不仅惊动了林中的小鸟,也惊动了内八卦里的人们。当他们跑出密林时,茶土司带着茶桂和几位老人已经等在路口了。
“茶姑,出了什么事情?”茶桂没等他的土司叔叔开口,抢先问道。
周弥生来不及等茶姑和茶桂说话,径直走到茶土司面前,取下背上的包袱呈上去,请了安、问了好,然后说,“这是我爹让我带来的药,请您收了。”待茶土司亲手接过药之后,他紧接着又说,“烦请您让茶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茶姑此时仍眼泪汪汪的,手里拿着那个香囊,站在周弥生身后,瞪着眼睛。
茶土司一见茶姑手上捏的是个香囊,就对两个年轻人刚才发生的事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对茶姑说:“你拿人家的东西做什么?还给人家!”
“我不还。爹,您得给女儿做主,您得问问他,是谁送的?”茶姑跺了跺脚,在父亲面前耍起了小性子。
“弥生,能说说吗?”茶土司显然早就知道了两个年轻人在昆明发生的事情,私心里已经把周弥生当成了他唯一的佳婿,而此番见周鉴塘只安排了弥生一个人来送药,更是心照不宣地领会到了周鉴塘对这门亲事的认可与谨慎。所以,也想通过周弥生的解释,看看这孩子的态度。
但关于香囊这件事情,周弥生却是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能说这是春婶给他的吗?能说“春婶告诉我,这是我的**”吗?不能!真这样说了,茶马山寨的人只会当笑话,因为茶马山寨的人根本就不认识春婶、不了解春婶在周家是干什么的,更不可能知道春婶这个乳娘和周弥生亲娘的关系。而且,如果茶土司问“这个香囊为什么是你的**”,周弥生能说“我不知道我乳娘没有告诉我”吗?不能啊!即使说了,他们能相信吗?
想到这些,周弥生选择了沉默。他说:“不,我不能说。”
这句话,不仅让茶姑火冒三丈,也把茶土司激怒了:不就是一个香囊嘛?自己也年轻过,年轻人身上有这样的小玩意儿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了,被一个喜欢的姑娘硬塞进口袋也是有可能的啊,说清楚来历就可以了,我会给你们做主的。可你这个后生愣是不说,显然就是想要隐瞒什么了;而要隐瞒的东西,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坚决不说,显然是没有把茶姑放在眼里、更没有把我堂堂的茶土司放在眼里嘛!
茶土司越想越多、越想越复杂,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
“你当真不说?”茶土司走近一步,逼问道。
周弥生退后一步,客气地拒绝说:“茶老先生,我真的没法说。”
茶土司脸色一黑,挥了挥手:“既然这样,茶姑,让他走吧!你就是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茶土司说完,把装了药的包扔进身边一个人怀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见茶姑没有跟上来,便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说,“茶姑,你跟我回去!茶桂,你去送客!”
周弥生也没想到茶土司会发那么大的火儿,正想解释,却见茶姑捏着香囊气呼呼地跟在茶土司身后走了,又想冲上去抢回香囊,可刚一抬腿,就被茶桂绊了个牛啃草。
“周少爷,起来吧,我送你出去。”茶桂伸手把周弥生拉起来,顺势将他拉进了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