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弥生也不知道自己望着断桥上忙忙碌碌的马长友们,一个人在江边坐了多久,直到桥上的工兵已经撤到东岸去吃晚饭了、林家明拿着水和干粮过来找他。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林家明把东西递给周弥生,问。
“我遇到马长友了,和他聊了一会儿。”周弥生低着头说。
“我看见了。想到你们老同学一年多没见面,要说的话很多,就没有过来打扰。”林家明看周弥生喝了水、咽了下去,抽空问,“他没说桥什么时候能修好吗?”
“说了,至少要一两个月。”周弥生没好气地说。
“果然。我们队长也接到通知了,正急得火烧猴屁股地乱转圈儿呢,抓耳挠腮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真是的,如果拉的不是炮弹,是桐油,那油桶就能浮起来,我们就能找些绳子把货物从怒江上拉过去,然后让运输大队从桥东安排车子来接。可这是炮弹呀,着水就沉,见水就废了,一点儿办法没有……”
林家明正看着晚霞中的怒江嘀嘀咕咕,周弥生突然眼睛一亮,忽地站起来,把水壶和干粮袋塞到林家明手里,说:“走,我们回车上去。有个问题我要好好想想。”
当天晚上,周弥生还真裹上毛毯,躺在炮弹箱子上想了一个晚上,而且是翻来去地想了一个晚上。林家明醒了两次,都看见周弥生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满天星星,喊他,他又不吭声,只好自己接着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林家明醒来的时候,却发现炮弹箱子上已经没人了。他从驾驶室里钻出来,爬上车厢往远处一看,周弥生已经站在惠通桥头了。
守桥的宪兵换防了,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个小绍兴在执勤了。这一次,任凭周弥生磨破了嘴皮子,怎么解释,新上来的两名宪兵都坚守职责,把枪横在面前,不许周弥生踏上被日机轰炸过的惠通桥半步,而且,周弥生再三央求,也坚决不帮他喊人。
周弥生没有办法了,只好立在在桥边等着。等得不耐烦了,干脆在桥头找了片空地,用脚摊平了浮土,捡了根树枝,横平竖直地画了一张图。
一会儿,苦瓜脸李排长带着他的工兵小心翼翼地上桥开始修复作业了。周弥生看到他们从对岸上了桥之后,立即站在桥头的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喊:“李排长——马长友——李排长,你们过来,我有大事儿要跟你们商量!”
苦瓜脸李排长听到周弥生的喊声,极不情愿地带着马长友走了过来,把一张苦瓜脸吊得更长,责问他:“上峰逼得很急,我们正忙着核查惠通桥的受损情况,以便上面制定抢修方案。你小子,不是昨天已经和马长友叙过旧了吗?又跑来捣什么乱啊?”
“是这样的李排长,你们也希望这个桥尽早修通,把这些抗战物资尽早运到前线,对吗?”周弥生没跟这两位工兵正面交锋,直奔主题说,“我昨晚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你们看一看,是不是具有可操作性?我们可以……”
“多少大工程师都在捧着脑瓜发愁呢,你一破修车的,能有什么高招?别闹了,贻误军机,别说是你,连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苦瓜脸李排长还没把周弥生的话听完,转身就走。
“李排长李排长,我真的不是瞎胡闹,真的是在帮你们想办法。你过来看一眼嘛。”周弥生一看苦瓜脸李排长转身要走,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又冲跟在身后的马长友使了个眼色。
马长友立即抢前一步,拦住苦瓜脸,双脚一并,“啪”地敬了个军礼,说:“报告长官,我认为,周弥生不是在开玩笑。”
“唔?!”苦瓜脸李排长正了正军帽,“那好吧。我就看看你小子究竟能摆出什么八卦阵来。”
得了苦瓜脸李排长这句话,周弥生马上把李排长和马长友拉到那片平地上,指着自己画在地上的草图,解释了自己的想法;看看苦瓜脸李排长的脸,渐渐变成“甜瓜脸”了,周弥生又拽着他来到怒江边上,站在高处指着江面说:“我们在桥下先临时搭建一座浮桥,可以让这些滞留的汽车先行过往。等把惠通桥修好后,再把浮桥拆掉。至于具体怎么建这座浮桥,机工们的意思,是可以找些空油桶来解决问题。”周弥生担心苦瓜脸李排长不同意他的方案,把自己的想法,说成了所有机工的意愿。
“你认为呢?”苦瓜脸托着下巴,想了半天,转头问马长友。
“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马长友擂了周弥生一拳,“你这家伙,学没白上嘛,一晚上的工夫,居然能想出来这么好个办法。”
“你也知道,我就是一个书呆子,要是没有家明的提醒,怎么可能想出这种应急的办法?你先不要急着肯定,多找些专家,论证一下再说。”周弥生这话看起来是在对马长友说,实际上却是说给苦瓜脸听的。
“唔……这样,我马上把这个方案报告上峰。你们俩,先做前期准备吧——别在地上画图了,画到纸上去。”苦瓜脸说着又想去拍周弥生的肩膀,被周弥生机灵地躲开了,三个人于是一起大笑起来。
周弥生的工夫没有白费,他想出的应急方案报告上去后,很快就被上面批复同意了。于是,在修建浮桥这几天,守桥的宪兵、修桥的工兵、两头等着过桥的机工,还有怒江两岸的山民,全都拧成了一股绳。因为他们不仅要修桥,还要对付不时来轰炸惠通桥的日机。而对付的方法,就是只要听到日机的“嗡嗡”声,沿江的百姓就会把怒江两岸事前架好的草堆点燃,让冒出的黑烟弥漫在山谷间,让那些恶鹫般的轰炸机找不到要投弹的目标……
十几天后,浮桥修好了。但能不能把汽车开过去呢?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我先过吧。我是在海边长大的,水性好,万一掉进怒江,可以自己游上来。”林家明排开众人,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我跟你一起去。我是在翠湖边长大的,水性也不错。”周弥生说着,直接往林家明的车走去。
工兵李排长和车队队长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林家明小心翼翼地驾着车,缓缓地下了新土垫成的斜坡,慢慢地往浮桥上开过去。
“把车门半开着吧。”周弥生对林家明说,“要当爸爸的人了,以防万一。”
林家明没有说话,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的浮桥,慢慢地、慢慢地开了上去。
整个怒江峡谷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汽车的轰鸣声甚至压过了怒江的涛声。
十多分钟后,在沿江两岸无数人屏住呼吸的注目下,林家明的道奇卡车,终于慢慢地爬上了对岸。
霎时,两岸的人群欢声雷动。
之后,一辆接一辆,林家明他们的车队,全部平安地驶过空油桶托起的浮桥、驶过了怒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