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应轩在房家坐了一整夜,门外稍有风吹草动,他便冲出去看,只盼着是芸葭回来了。采珠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只三言两语简单地交代了,说得不清楚,采珠再问时,他便发了火,说芸葭如今生死未卜,你怎么就不能安静一点?
采珠一掌拍在桌沿:“芸葭芸葭,你一口一个芸葭,将我置于何地?你不觉得你对她的关心太夸张了一点吗?”
白应轩喉咙一堵,说不出话。可是芸葭到底怎样了?她在修冥界生死未卜,自己却只会担心,什么也做不了。他满脑子都是芸葭,芸葭的眼睛,芸葭的声音,芸葭的笑容……他充满了恐惧,仿佛从来没有这样狂乱担忧过。
天渐渐亮起,白应轩一宿未眠,神思恍惚,隐隐听到虚弱的敲门声。他已濒于绝望,无力地拉开门栓,忽然觉得怀里一软,低头再看时,那个倒进怀中的女子不是芸葭是谁?他心头一紧,将她搂在怀里,几乎以为这还是他的梦境。直到芸葭也缓过神,和他说话,他才晓得这不是梦。
芸葭是真的回来了。
除了有一些擦损撞伤,她并无大碍。白应轩很是惑然:“芸葭,你是怎样摆脱那红衣妖女的?”
芸葭匆匆地喝了一口水,却被呛得不停咳嗽:“大概是我运气好,总之——总之就是一直逃,最后总算是逃过了吧。”白应轩看她神态有异,好像并不愿意提起在修冥界发生的事情,他也就不好再问,只想她回来了就好。她回来了,他心里顿时觉得轻松,就好比那个死里逃生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采珠进来时,看见芸葭,便狠狠地瞪了白应轩一眼,讽刺道:“我还真以为是什么凶多吉少了,这不就平安回来了吗?妹妹,你可不知你这一失踪,把你的未来姐夫急得六神无主,我真怕他要跟着你去了。”
芸葭听出姐姐话里有话,尴尬地看了白应轩一眼,轻轻道了一声:“我回房了。”采珠极之不屑,冷哼一声便和芸葭一起跨出厅堂,两人一左一右各自离开了。
芸葭进了卧房,白应轩却跟过来,手里还拿着一瓶金创药:“你有没有受伤?”芸葭只笑了笑:“只有一点皮外伤。家里是开医馆的,金创药多的是,未来姐夫,你不必费心了。”她故意喊他未来姐夫,那称呼却让两个人听着都尖利辛酸。
这时,又听得院外传来一声疾呼:“姑娘——”芸葭听出那似乎是小濯的声音,可是花妖不是说小濯已经死了吗?她急忙冲出去,见小濯正从院墙上跳下来。衣衫褴褛,颇为狼狈。
小濯受了伤,连走路都有些虚浮。芸葭扶他进屋躺着,方知道花妖当时只是信口开河,她并没能杀了小濯,而是被小濯潜进水底逃脱了。
小濯问:“青灯呢?”
芸葭说:“还在我这里。”
小濯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将真气凝于指尖,在芸葭的后颈一拈,青灯又浮上他掌心。可是,青灯却没有光了。上一次芸葭看见青灯的时候,它通体散发着绿色的光芒,仿如暗夜的萤火虫似的,但这次它却是黑沉沉的,灯壁都蒙了一层灰。
芸葭瞪着小濯:“为什么会这样?”小濯神态凄然:“唉,我果然还是来迟了。青灯在你的身体里寄居得太久,已经被阳气侵蚀,变成了一盏普通的灯。我如果按照约定,三日之内找到你,拿走青灯,它就不会这样。可惜,我花去了太多时间才摆脱花妖的纠缠。”
小濯说着,将青灯收入袖中,起身道:“但不管怎样,也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姑娘,谢谢你,我告辞了。”芸葭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低着头发呆地站着,忽然感到一阵疾风吹乱了搭在胸前的青丝,那风吹得她毛骨悚然,她定神一看,竟见小濯扑向白应轩,一把扼住他的脖子。
芸葭大惊,喝问:“小濯你干什么?”
小濯刚才一心想着青灯,只顾着与芸葭说话,并没有注意到白应轩,当他终于发现有他在场,立刻便动了手。他微微侧过头,道:“姑娘,既然你能看见魔门所在,也必然能看见这个人头顶的绿气?”
芸葭不愿承认:“是的,那又如何?”
小濯道:“他跟我一样,是生魂。他本该是属于修冥界的。”
白应轩听他们的对话,一脸茫然与惊骇:“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小濯冷声道:“你自然不懂,你不愿意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所以强迫你自己不去相信,大概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并不是正常的人,不过是有着常人外表的生魂。”
芸葭一直不敢追究的疑惑,却被小濯三言两语解开了,她望着白应轩,望着他额心的裂纹,头顶的绿气,心中仿佛受火油煎熬。小濯道:“青灯受损,生魂乃是祭灯的上选,只要青灯将他吃下,便可以恢复往日的灵气。”
芸葭听小濯这样一说,只怕他立刻就要对白应轩下手,她猛扑过去,抓着小濯的袖子,嘶声道:“求求你放了他——”小濯漠然地一挥:“生魂难寻,怪只怪他运气不好,我必须挽回青灯!”
芸葭被他那样一推,撞翻了架上的花瓶,花瓶的碎片扎伤了她的脚,鲜血淋漓。她重又扑上去,小濯的掌心射出一道剑光,剑光狠厉,白应轩早吓得魂飞魄散,大呼:“芸葭小心!”芸葭却竟然一点惧意都没有,任由那剑光靠近她,只差一瞬就要刺进她的眼睛里去。
小濯见状,眉心一凛,忽地将剑光收回。
他怒喝道:“你不要命了?”
芸葭心如火焚,转身死死地抱住白应轩,凄声道:“你若要将他当成食物喂给青灯,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将我的魂魄也填进你的灯里去。这一生,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他若死了,我也与他陪葬。”
眼泪无声滑落。
有芸葭的眼泪。还有白应轩的眼泪。他们的眼泪交织在一起,织成一阕欲说还休的缠绵悲歌。半晌,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濯走了。
一声不响地,像一道影子般消失了。
只听白应轩在耳边低叹一声:“他走了。”芸葭如梦初醒,猛地松开手,退后两步,支支吾吾道:“我——我——”可是却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刚才的失态,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白应轩似有话说,先唤了她一声:“芸葭?”
她几乎跳起来,心乱如麻,不管白应轩要对她说什么,仿佛都是千斤巨石,万重海浪,都是她承受不起的,她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