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濯回到了景霜城。回到山间庭院。那里空****的。白应轩也不知去了哪里。他走到地窖,地窖里安静躺着的,是芸葭的尸体。是他把她藏在地窖里,寒气为她的冰凉又覆上一层冰凉。
他将她抱出来,放在精致的牙**。衣袖松开,落出一盏灰蒙蒙的灯。
青灯。
这盏青灯可以救芸葭的性命,使她死而复生。但是,他却要把自己送入灯内,将自己燃烧,与青灯一起燃成灰烬,所散发的光芒照耀芸葭的尸身五日五夜,芸葭的肉身里便可以长出新的灵魂。
她就可以重生。
只要她醒来,她就还是从前那个完整无缺的她,而她被修罗旗王囚禁在修冥界的魂魄,也还是会留在那里,只不过那会变成一个幻景。一个可以被修罗旗王感知,触摸,可以以假乱真的幻景。他永远也不会发现,真正的芸葭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了。
小濯想到这些,勉力笑了笑,他仿佛已经看到芸葭和白应轩白发苍苍相偎相依的情景。天地之大,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没有喧嚣尘埃,没有苦涩哀愁,也没有他。他将青灯放在桌上。
这时候,他看见桌上的油灯旁还摆了一本手札。那手札是翻开的,翻开的那一页,正好记录着有关修罗旗王的传说。手札上写,修罗旗王的天敌乃是月光。修冥界无日无夜,永远不会有月光,所以,修罗旗王一辈子只能躲在修冥界里。但若可以将月光储藏起来,带入修冥界,一旦月光释放,灼伤修罗旗王,他将会变得不堪一击。
这手札是白应轩的?
他想做什么?难道……
小濯心中一凛,拔腿向荒月潭跑去。如果白应轩是想挑战修罗旗王救出芸葭,那他必须首先像芸葭那样,浸过荒月潭水,才能找到魔门的所在。他是对的。可是,当他赶到荒月潭时,却还是迟了一步。
潭水边只留着一点被石尖割烂的布缕。
经过此地的魔门才刚刚合上。那里面依稀包裹着白应轩瘦削的背影。他已经进入修冥界了!小濯只得再寻找另一道魔门,等他回到修冥界时,整个天空都仿佛有一瞬间的晦暗。他直奔修罗旗王的洞穴而去。
远远地,便看到洞穴之中散射出片片银光。
白应轩释出月光,修罗旗王元神大损,此刻正发了狂一般吼叫着,抱着头在地上打滚,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白应轩凛然无畏地站着,喝道:“我这里还有一罐月光。若是你还不肯放了芸葭,我便将这个罐子也打碎了,让你再尝尝痛苦的滋味!”
说话间,有不少追随修罗旗王的妖魔们都已经从四面八方赶到,将白应轩密密地围着。修罗旗王大吼一声:“杀了这个凡人——”喽啰们一拥而上,白应轩其实早已经怕得六神无主,只是强作镇定,当看着妖魔们张牙舞爪过来,他根本不知如何抵御,惟有将手里的罐子一摔,月光又再爆发出来。修罗旗王的咆哮声更加震耳欲聋了,妖孽们也纷纷被刺眼的白光阻挡了片刻脚步,那片刻为小濯争取到时间,他趁乱飞入洞穴,拔出背上长剑,向着修罗旗王一剑斩去——
他斩断了修罗旗王的另一只手。
然后,又是双腿。
修罗旗王像圆球一般骨碌碌滚倒在地。他的喽啰们见此情形,纷纷一愣,一时间都对小濯手里的长剑充满了恐惧。
小濯蹲下身揪着修罗旗王的衣襟,问:“你把芸葭囚禁在哪里?”修罗旗王满脸都溅着墨绿色的血,他狞笑道:“我把她藏在一个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她将会生生世世被囚禁在那里,不得轮回,不得见天日。哈哈哈——”
狞笑声盘旋在山洞里,像魔音一般,催得在场大大小小的妖孽好一阵难受。有的并非真心臣服的,便趁机溜之大吉。有的倒是一意追随,见此情形,对小濯和白应轩已恨之入骨,咿哇叫嚣着便涌了上来。
小濯立刻拨开白应轩,举剑抵去。白应轩还死死掐着修罗旗王的脖子,眼中似有血亦有泪,反复嘶问他道:“芸葭究竟在哪里?”修罗旗王哈哈大笑,忽然原地弹起,一口咬住白应轩的肩,白应轩只觉得自己就像当日被青灯吞噬一样,身体似在缩小,五脏六腑极之难受。
小濯见状,抽身飞剑过来,一剑砍下,将修罗旗王的头颅斩断。那头与颈的断裂处忽然爆出熊熊的火光,似火龙一般,朝着四周溅射,洞中所有的妖孽被那火焰一灼,有的当场便化成灰飞,有的则哀嚎着负伤而逃。
白应轩眼看着火龙也将咬上自己,已退无可退,忽然见面前一道身影闪过,那身影竟遮挡了他,火龙便撞在那个人的身上。待一切终于平息,山洞恢复了幽暗与死寂,他低头一看,只见小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体忽明忽暗,忽而就好像快要消失了一样。
白应轩惊愕得半晌不能言语。小濯仰头看着他:“牺牲我一人,总算还有你在。”白应轩沉痛茫然,蹲下身来问小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濯道:“我被火焰灼伤,灵力受损,再不是生魂,而只是普通的游魂了。我不能救芸葭。但你还可以。”原来,刚才砍断修罗旗王头颅的一瞬间,小濯不慎,已经被火焰灼伤,他看白应轩尚且无恙,便拼了一死也要替他挡住那些火焰,保他的完整无恙。
白应轩跌坐在地,一脸沮丧:“我们根本不知道芸葭在哪里。”小濯虚弱地伸手上来,把住白应轩的臂,道:“我有办法。”
是的。小濯曾是生魂。白应轩也是。小濯可以入青灯换回芸葭的命。白应轩也可以。那样他们就不需要找到芸葭被囚禁的魂魄也能让芸葭复生。小濯将复生的办法仔细地对白应轩说了。
白应轩望着他深沉而哀痛的眼睛,恍然明白:“你也爱芸葭,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
他不需要回答。
从来他所做的事情,都只有他一人能懂。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或怜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