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重萤依草,风高蝶委兰。池光秋镜澈,山色晓屏寒。转瞬已过半年,芸葭发呆在院子里站着,这里离景霜城不远,是一处清雅的山间庭院。白应轩拿了件大氅过来,轻轻搭在她肩上:“想什么呢?”
眼前这般粗茶淡饭的生活,恬淡闲适,有心爱之人相伴,是她以前连想也不敢想的。她问他:“白大哥,你找到这世间最美的传说了吗?”
白应轩微微一笑:“找到了。”
“是什么?”
“就是鹿血寒山的露水传说。因为它让你重见光明,可与我携手看尽天下。”芸葭温柔地笑着:“给我希望的不仅是露水的传说,还是你,如果不是盼着还有机会再见到你,我只怕连生的勇气也没有了。”
情话绵绵,只愿一世长相偎。
暴雨之后,庭院里充斥着一股泥土的潮湿与枯草腐朽的气味。芸葭正在做洒扫,却听见噼啪一声响,她出门一看,院子中央站了一袭黑色的长袍。她本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会看见那张低沉阴郁的脸了,可是,他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
而且,那张脸上还飘着浓浓的煞气。就像初见他的时候,他提着剑,剑光银寒,仿似涂了霜雪。
芸葭几乎不敢确定那个人是她认识的小濯:“小濯,是你吗?”
“是我。”
“你怎么来了?”
“我是奉命带你去一个地方。”
“奉命?奉谁的命?”
“修罗旗王。”
那一瞬间,芸葭曾经做的噩梦再度袭来。那是她在抱着花妖跳入魔门以后发生的事情。她们一起跌回修罗界,气急败坏的花妖吼着要将她碎尸万段,这个时候,林子里却来了一个过路的青年男子。
是他救了她。
那个人,就是修罗旗王。
她还以为自己遇见了救星,可是没想到她不过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入了另一个火坑。修罗旗王垂涎她的美貌,将她带回洞穴,欲强行占有她,情急之下她见山洞壁龛里供着一把弯刀,她抓起来便趁着修罗旗王色心大起,神魂颠倒之时一刀砍下去。
那弯刀不是普通的兵器,乃是斩妖降魔的利刃。修罗旗王从前将它当玩物一样把赏,却不想自己的一条手臂竟然毁在它手上。芸葭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慌乱逃命,恰好见一道魔门就在山洞外。
她纵身跳出了修冥界。
修罗旗王没有追来。因为他是冥缚灵,他不能像生魂或者花妖那样,自由地在两界穿梭,他是毕生都不能离开修冥界的。
芸葭回家以后,对修冥界中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但修罗旗王却是一个噩梦,一直以来都将她死死缠着。她以为有了白应轩便可以抵消这一切。却没想到她只是走出了一个噩梦,却陷进另一个更深更恐怖的噩梦里。
小濯道:“我如今效命于修罗旗王,他要我杀了你,带你的魂魄回去,以报你断他一臂之仇。”说话间,脑海中已浮现出半年前的情形,当时,他承诺要夺回青灯,还给芸葭一个白应轩,他知道,凭自己一己之力是没有办法对付花妖的,他只能去找修罗旗王。修罗旗王一直在修冥界招兵买马,他几次三番想要收服小濯为他效命,小濯都倔着不肯低头。而那一次,他却主动找到他,服下毒药受他控制,将自己的余生交给他,只求他出手处置花妖,助他夺回青灯。可是他怎会想到,他归顺修罗旗王之后,他却安排他来取芸葭的性命。
他缓缓地举起剑。剑尖融成一个白点,落在芸葭漆黑的深瞳里。她噙泪望他,似是在问,你真的要杀我?
他长剑飞出,锁住她的心脏。
鲜血顿时像溪流般涌出来。落在胸前的锦缎上。落在低垂的裙摆上。落在苍白的鞋尖。落在满地的灰尘里。
芸葭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了,好像已经快要飞起来。这时,门忽然开了。白应轩抱着一株兰草喜滋滋地进来:“芸葭,你来看……”话没有说完,眼前惊骇的一幕已经教他魂飞魄散。他扑过来抱着芸葭,浑身发抖,一遍遍地喊她,芸葭,芸葭,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你不能丢下我。
我们还不曾踏遍万水千山。
我们还不曾看尽沧海桑田。
有那么多的来不及,却只来得及化成眼角几丝清泪。
芸葭缓缓地阖上眼睛。
失去知觉以前,她依稀听到白应轩在质问小濯。小濯说:“我是奉了修罗旗王的命令。这件事情,我迟些会给你一个交代。”说着,他推开白应轩,将她抱起。她只觉得天地白茫茫一片,耳旁有风声,好像还有许多乌鸦的嘶啼。
她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她第一次看到姐姐将白应轩领回家,那时候的他瘦得像排骨一样,小小的少年,眼睛里都是稚气的骄傲。他们比邻而居。后来家中长辈为他和姐姐定下亲事。再后来她爱上他,逃避他,却失去他,复又得到他。往事一幕一幕,汹涌在脑海。
她忽然猛吸了一口气,竟又坐起身。
场景已经换了。这里是修冥界。她认得。
这一次是她的魂魄到了修冥界。修罗旗王就站在她面前,用一种**邪但充满愤恨的眼神打量着她。她微微一侧头,便看小濯在身旁低眉顺眼地站着。她恨他,恨他毁了自己锦绣的生活。她暗暗地骂了他一声:“走狗!”小濯好似听到了,抬头来看了看她,然后又重新低下头去。
修罗旗王说,他要将芸葭囚禁起来,折磨她,报复她斩断了他一条手臂。侍卫带走了芸葭。小濯在原地呆呆地站着,修罗旗王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夸赞道:“你做得很好。”小濯望了一眼芸葭的背影,仿佛又想起和她在废屋里朝夕相处的时光。
他想,是时候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