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城。
屹立在高山之上,仿佛仙境的镜湖城。
离茵望着城门上那三个因战火的洗礼而显得有些沧桑的大字,一时失神,只觉恍若隔世——
也确实是隔世了。
当年初入镜湖城的时候,她还是年仅七岁的女娃,离开时,也不过才二八年华……十年光阴荏苒流过,再回首,却已经隔了前尘旧梦,望不见来时路。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十年,世间再无顾离茵,有的,只是一段思乡的魂。
伸出手去,却不敢去碰触那扇门。城门朱漆零落,金色的门环闪着暗淡的光,映在含泪的眼底,尽是苍茫而不堪回首的往事。
“什么人?”身后响过哒哒的马蹄。隔着晨雾,飘来一句清冷的质问。
离茵蓦然回了头——
而后便见那张在梦境里回放过无数次的脸。男子看着她,眸中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撼。再然后,惊愕的神色里才渐渐浮上喜悦。
翻身下马,他一把将她抱住——“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一时狂喜不能自抑,眼角忍不住滚下泪来,“阿离,我以为你已经……”
他以为她已经死了,他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却不想,她竟然活着,沿着承诺的轨迹,她走回这镜湖城,走回他面前来。付苍晨狠命掐着自己的手,直至掐出血来,才终于确认,这不是梦。
伸手,不由分说便将她揽入怀中——“阿离。”
一晌温存。
激动让他忘记了去追问,为什么隔着十年的光阴,她依然如当年那般娇俏可人。时间在她身上如若无物,顾离茵的眼角眉梢间,依旧闪动着明媚的青春,丝毫没有风霜刻画过的痕迹……
红烛高照,执手相看。
他终于想起来问她,为何不老。
离茵浅笑,“因为在你面前的我,只是一段不肯散佚的生魂。”
见他不信的神情,她伸手抽开了他腰间的短刃,未及他阻止,便已挥刀刺向自己的心口——
银光一闪,匕首没入心口,如早春的薄雪落在初溶的湖面,悄无声息。
男子惊惧的神情中,离茵反手拔出那刀锋,横刃呈在他面前。
匕首上没有血,她的胸前也没有伤口。
“忘了吗?我是幻舞师。”
是的,他想起来了,当年初见,她告诉过他,她是幻舞师。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东离幻舞天下闻名,传说那些会跳幻舞的女子,个个怀有过人的绝技。
既开了头,她便絮絮给他讲那些散落在前尘之外的往事。
她是个幻舞师,当日东离遭逢巨变,叛军杀入皇城的时候,她正在鸿声殿里用一曲幻舞为东离王庆生……
恰是鼓声雷动,翩然婉转的回旋。四下皆为之倾倒惊叹,叫好声连绵不绝。群臣雀跃的欢喜和帝王满足的笑容里,没有人听到,杀机,其实早已悄然逼近。
千张满弓,万箭齐发。
端的是要取尽在场所有人性命。
没错,那不是夺权逼宫,而是,蓄意谋杀——
一声令下,屠戮开始。
幻舞师站在高台上,自然难免在第一时间成为流矢的目标。她就那样中了箭,缓缓倒下去。耳边丝竹还有余音,可血腥,转眼便铺陈一地。
那日是楚氏王族的家宴,血泊里躺倒一片,尽是王孙公子,帝姬妃嫔……以及,像她这样的,服务于王室的人。
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她觉得自己身子无比轻盈,灵魂如羽毛一般飞扬起来。却在弥留的一刻,不肯就这样死去。
她还有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
镜湖城外如雪的月色下,那个将竹笳塞在她手心的人。
他们说好了的,下月十五,镜湖城,不见不散。
“我师父告诉过我,有一种失传的幻舞,可以镇魂。”
其实她不会镇魂舞,但那一刻,不知怎么——许是因为不肯消匿的执念,许是一丝挣扎着求生的欲望,她试着用自己的理解去跳那传说之中的舞蹈。然后,她发现自己的魂魄,真的就没有在风中散去。
飘飘****,浮在半空,看叛军们从宫门外冲进来,看那为首的头领洋洋得意的笑,看他们把遍地的尸骨堆积在一起,而后在殿宇周围架了柴草,泼油,纵火……
大火持续三日,熊熊不息。不止鸿声殿,东离王宫里大半的殿宇都被波及。
所有人,所有的秘密,都在火焰之中化为了焦炭。
甚至连高高在上的东离王都不能幸免。
“只剩下我。”离茵如是说,“只剩下我还在,可终究——也不能算是还活着。”
“无论活着还是死了,我都想找到你。”
问一声,还记不记得,那个黑纱蒙面的幻舞师,以及那句不见不散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