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白鹭原会赞美宋昔瑶的笛音。——她知道那不过是他想缓解彼此气氛的尴尬。但是,再公式,再虚假,也还是会心中柔软。
夜阑人静时,她便倚窗独奏。
每一个音节,都是怅然。
从扬州至洛阳。他们日夜兼程。总算是安然地到达了鱼垢山庄。那山庄只是江湖众多门派里毫不起眼的一个。陈设与装潢,也是单调普通。他们表明身份以后,由家仆领着,在大堂里坐了片刻,便听见一声朗笑:
“两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李某已经命人准备了干净的厢房,且留两位在此多住些时日,好让李某略尽地主之谊。”
人未至,声却先到。
然后大门外便矫捷地跨进一个人来。中等身材,衣着整齐。年过而立,面上有些微虬髯。那便是庄主李云雷。
当夜。他们留宿在鱼垢山庄。翌日清晨,宋昔瑶便以留老爷急等灵芝续命为由,谢绝了李云雷热情的挽留,带着九尾灵芝,离开了洛阳。
马不停蹄。
溅得尘土四射,有些犀利的暴躁的味道。
经过一处山涧的时候,白鹭原勒了缰绳,唤道:“昔瑶,奔走了大半日,何妨稍做歇息,纵然你不累,那马儿也未必能支撑太久。”宋昔瑶听罢,面色一沉,回转头,白鹭原已经拴了马,在山涧旁悠然地坐了下来。她便冷声道:“你竟是毫不担心你家老爷的病况么?”
“生死有命。”白鹭原似笑非笑道。
可是谁又知道,宋昔瑶也并非真的那样急于完成任务,或者是真的心系什么留老爷的安危,她只不过想尽早地结束这一切,好让她和白鹭原之间不再有牵连。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对,仿若一种折磨,分明是她恨了多年的一个人,可还是让她觉得暖心,她无所适从,每每听到他说话的声音,看他谈笑的表情,他的关怀,夸赞,所有的所有,就好像在周围生出泥泞的大沼泽,使她越陷越深,越深,便越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处理彼此的关系。
真真是,相见不如怀念。
不如痛恨。
宋昔瑶既恼怒且仓皇。她扔下一句冰冷的话,勒转了马头,两腿轻轻一夹,疲惫的瘦马再度奔跑起来。山涧旁的白鹭原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异样,他站起了身,左脚踏上马镫,就在那个时候,他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
“是昔瑶——”
白鹭原焦急地策马追过去,只见宋昔瑶已从马背上掉落,滚进路边的灌木丛,面色苍白,嘴唇青紫,两手捂着胸口,浑身**。
后来发生的事情,宋昔瑶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她在郊野的驿站里醒过来,白鹭原就靠在床边,微微打着盹。
“我这是怎么了?”
宋昔瑶像孩子一般怯懦地扯了扯白鹭原的衣袖。白鹭原便醒了。扶着她坐起身。道:“你中毒了。”
“中毒?”
宋昔瑶愕然地瞪圆了眼睛:“我为何会中毒?中的什么毒?”她感到难以置信。白鹭原的神态在那时变得阴郁严肃,他道:“是葵嫣酿。”
葵嫣酿是一种溶于酒水,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江湖中早已有关于此种毒药的传闻。只是,亲眼见过的,或者亲身试过的人,并不多。
据说此毒纵然是经验老道的神医也束手无策。
只能以特配的解药方能化解。
此时,依照中毒的时间来推断,毒是在宋昔瑶留宿鱼垢山庄的时候落下的。她回想那晚,夜深欲就寝的时候,山庄的丫鬟端来了一壶西域的葡萄美酒,说是庄主送给两位贵客享用的。那酒的确醇香酣甜,喝过之后睡眠也沉稳殷实。可是,这会儿再说起,白鹭原却愕然了,惊道:“我根本没有收到什么李庄主送来的美酒啊?”
看来,那酒似乎只是为宋昔瑶一个人准备的。
白鹭原顿时拍案而起,怒道:“我这便回鱼垢山庄,向李云雷讨个说法。”宋昔瑶赶忙拉着他,道:“既然他有心暗害我,又如此明目张胆,必然是料定我们会怀疑到他。”她这样说,白鹭原也明白了,接道:“他是有心要我们再回山庄?”
“我想是的。”宋昔瑶颤巍巍地扶着床架站起来,道,“既然他的目的在我,那我便要看看他此举的用意究竟为何,我同你一起回洛阳。”
也只有如此了。
虽是虚弱垂危,可是,看到白鹭原那紧张忧虑的神态,竟有些不争气的觉得暖心。仿佛是一场灾劫换来的一场关切,是敝帚自珍的宝贝。内心其实那样清楚,于此人,纵然分开了多年,纵然有浓烈的恨意交织,但却是迟迟不能放低。
否则,夜夜清辉,怎会黯然地想起他,梦见他。
怪只怪,彼此的缘分太浅。
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