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濯香令

§ 离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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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凤舞斩是红袖楼中最厉害的秘技。或许,所言非虚。宋昔瑶败了。她甚至不知道与她大战了几十个回合的女子到底姓甚名谁。

她就败了。

她行走在青天白日热闹的大街,两手空空,步履蹒跚。一个不留神撞倒了街边小贩的梨摊。小贩暴怒,揪着她要她赔钱。

她觉得害怕。用手挡着脸。似要哭了。

这时,千翊云正巧经过,扔了十两银子给小贩,然后轻轻地拨开她的手,道:“没事了。宋姑娘,你怎么这般狼狈,发生了何事?”

“很狼狈吗?”宋昔瑶问千翊云。千翊云尴尬地笑了笑:“跟上次见面的时候比,你好像完全不同了。”宋昔瑶揶揄地垂下头,道:“是不同了。”

因为,离恨天。

离恨天三个字一出,千翊云的脸色霎时就变了。“宋姑娘——”他急急地靠近两步,问,“为何突然说到离恨天?”

宋昔瑶木然:“你知道离恨天?”

千翊云愁眉紧锁:“出了中原,没有谁不知道离恨天。可是,大家都只当离恨天是传说而已。因为很难相信世间真有那样离奇的地方。据闻离恨天有一道秘术,可将人的武功与内力抽去,像有形之物一般储存,然后或将被抽出的武功灌注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即便自身从未习武,却也能在瞬间运用自如。”说到这里,千翊云的脸色突然更加阴沉。

他骇然地望着宋昔瑶,迟疑问道:“宋姑娘,莫非你?”

“是的。”宋昔瑶再度感到惊惶害怕起来。回想自己败于凤舞斩之后,迷迷糊糊被送至一处偏僻的石窟。然后,苍白的人群从她的身边经过。她被锁进一个密闭的洞穴,渐渐感到浑身灼热,真气就像火山一般喷薄溢出。当她虚弱到眼睛也无法睁开的时候,她又被带出石窟,像垃圾一般遭扔在城门外。

她的武功已经被抽去,与她的身体剥离。

她武功尽失。

犹如陷在荆棘遍布的山谷,周遭都是洪水猛兽,无处躲,连衣衫也无法蔽体。她从未有过如此窃软无助。

宋昔瑶不得不住进璇玑潭。或者说,她再没有拒绝的勇气。她有点迷失了。变得跟从前的她大相径庭。她时常都匿在房间里不愿出门,好像风会将她吹跑了,太阳会将她晒化。她的理智,自信,统统随着武功的流逝而一并消残。

千翊云总是开解她,哪怕只是很简短的三两句话,她亦觉得暖心。

便难以自控地依赖起来。

就像绝望时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有一次,午夜梦醒,嘤嘤啼哭。因为梦见了离恨天,梦见石窟与洞穴,那些苍白的人群,还有戴面具的使者。

哭声惊动了千翊云。

千翊云便陪了她整晚,在她的床边守着,承诺她,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必将是我。她才渐渐疲惫地睡去。睫毛犹挂着泪。那模样让千翊云揪心,恨不能将她折叠起来揣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很快。风波却再起。

是城中敬水帮与芦笙门的弟子前来,叫嚣着将璇玑潭围得水泄不通。千翊云听见守卫的通报,慌忙前去。

宋昔瑶也跟着。

那些人一看见她,顿时更加激动起来。他们说,敬水帮帮主张仇与芦笙门门主姚天,均在前日死于吹魂笛之下。

宋昔瑶听罢,连连倒退几步。

千翊云扶了扶她,示意她不必惊慌。然后拱手向众人作揖道:“宋姑娘这几日都在我璇玑潭,从未有离开,千某可以证明,人决非她所杀。”

可是情绪激动的讨伐者却不肯相信,他们嚷嚷着便端了兵器冲过来,扬言先将人拿下再做定论。宋昔瑶吓得撒腿就跑,一边哽咽着呢喃:“我没有杀人,没有……”混乱间,她的手突然被千翊云捉住,他牵着她,像两只被风吹起的纸鸢,掠过屋顶,倏地便飞出了包围。

出了城。再向北行。直到进入深山里,一座隐蔽的庄园。千翊云道:“安全了。这里除了我,没有人能找到。”

他始终都牵着她的手。无论奔跑还是停歇。手心已经渗出细密的汗。

她倏地将手抽出,尴尬地低了头,道:“你救走我,他们想必会迁怒于璇玑潭。”她仿佛知道自己不应如此软弱,但她始终无法面对丢失武功这样的哀痛,因而就连思维也迟滞了。她全然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院子里,像一尊雕像。

千翊云道:“事情必定和离恨天有关。”

“是了——”宋昔瑶恍然,道,“他们定是将我的武功灌注在他人身上,就像他们对待傲璇那样。可是,谁会相信呢?离恨天在众人心目中始终是个传说,根本没有实质的证据。”千翊云撇了撇嘴,淡笑道:“为今之计,你暂且留在这里。我便回城查明此事。定当竭尽全力,还你一个清白。”

“你,这就要走了?”

女子似有不舍。

千翊云望见那双盈盈闪烁的眸子,犹有惊惶,他不禁心中一动,只恨自己无法分身,半走半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