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
幽静的绿水湖畔,丝竹阵阵,摇曳着女子们清脆的娇笑。七彩的裙裳盈盈翩跹,就着那一张张绝色的面孔,落入眼帘,如痴如醉。
沈苍颢想,他定必是掉进梦境里了。
这梦境没有血腥的江湖杀戮,没有繁琐的情仇恩怨,只有歌舞,欢笑。宋昔瑶在吹笛,桑千绿御剑起舞,谷若衾和刁暮伶踩着竹尖以轻功嬉笑追逐,还有靳冰越,她和尹傲璇正在张罗那满桌的菜肴蔬果,时而窃窃私语笑若银铃。
随即,半空里飘来一阵天籁般的乐音。
白衣的女子抱着琴,似月宫里的神妃仙子,缓缓地降下来,落在水边木船的甲板上。一众女子也便停了手里的动作,聚精会神地望着她。最顽皮的还踮了脚尖挥手大声地喊:“木姐姐,你今日要弹的,是哪个曲子啊?”
白衣女子莞然一笑,温柔的目光,都落在沈苍颢的眉宇间。接着便低头拨了琴弦。十指翩跹。
朱唇轻启。皓齿微露。
婉转地唱开了——
烟初冷,妆镜菱花黯。
踏歌弄琴弦,江湖畔,紫衣水袖舞晴岚。
风吹泪阑干。
倚剑唱清欢,笙箫慢,玉笛吹散瑶花转。
美人伤,心不换,追忆晚。
偏记柔丝,冰雪赛清寒。
几许愁肠断,待君看。谁赠折扇,流水桥头空盼。
笑红尘,千般痴愿,都付予,劫难。
明朝抱琴与谁弹。
烟花烫,低眉画朱颜。
俯首对花叹,若影单,愁煞暮雪过千山。
百濯香流传。
啸傲穹苍满,夜阑珊,轻舟载梦到江南。
那是沈苍颢第一次听见木紫允的歌声。像出谷的黄莺,清脆之中,带着几许空灵。似清晨的朝露,也似溪涧的幽泉。更妙的是,那唱词里面便就包含了她们七人的名字,字字珠玑,唱的仿佛是谁飘摇的孤身与寂寞的轮回。
沈苍颢怡然地闭上了眼睛。风乍起。吹皱了春水。柳烟成阵。
曲终时,白衣的木紫允抱琴纵身飞落在岸边,黄莺般的女儿们便围拢过去,叽叽喳喳地说闹不停。沈苍颢正待开口,突然,只觉得背后蹿出湍急而凌厉的冷风,头顶似有轻烟掠过,他的悠然闲适顷刻都化成了焦虑,腾腾的杀气凝聚在侧。
众人纷纷散开。
是警戒御敌严阵以待的姿势。
闯入的人一身黑衣,轻纱蒙面。从体态上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子。但见她手中长剑耀着凛冽的寒光,可是,那剑却似乎与她貌合神离,仿佛只是她随手不知从哪里拣来的,配合并不娴熟,剑招与内力皆不能发挥到极至。而同时沈苍颢亦看出,她对在场的六位女子出招总是留有余地,好像有所顾忌,但惟独对一人,紧紧相逼,毫不犹豫。
那便是靳冰越。
沈苍颢恍然大悟。这黑衣的女子,是冲着靳冰越来的。她甚至想要制她于死地,每一剑,皆是冲着要害而去。靳冰越步步后退。她最擅长的兵器柔丝索,到底还是精于暗袭,在明刀明枪的短兵交接中,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但沈苍颢并不忧虑。
从一开始,他便在对阵之外站着,看着,眉头舒展,仿佛是欣赏一场精彩的武戏。他谙熟这些女子的技艺,若是七人联手,要对付区区的一名刺客,是根本不需要费力的。而事实上那黑衣女子的确很快便处于劣势,不可前攻,而多退守了。
接连几道伤,落在黑衣女子的背脊和肩胛。
剑也断了。
女子惟有仓皇逃走。只是,在她脱离阵仗,凌空跃起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沈苍颢,一双灵鹿般水嫩清澈的眼睛,似有哀求,扎进沈苍颢的目光深处去。沈苍颢不禁动容,提了一口气,像矫兔一般追着女子逃离的方向而去。
黑衣的女子迎风立于山头。她在等他。回首看见他的容颜落进视线里,她抚着伤,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沈苍颢问。
女子似露出苦笑,缓缓地,摘掉了面上的黑纱。——眉弯浅浅,美人尖,瓜子脸,唇如樱桃,肌若白雪。点点滴滴,都是沈苍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模样。
她说:“靳冰越见过楼主。”
沈苍颢再是沉稳,却终究禁不住内心的疑惑与震颤,愕然的表情从眉间向鬓角淹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何以在突然之间有了两个靳冰越?而且,还要自相残杀,仿佛都欲将对方置诸死地?沈苍颢还没有开口,黑衣的女子便逼近过来,问:“楼主不可能忘记,傲璇、暮伶,还有昔瑶,她们早已经死了。可是现在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你难道还能安享这一场所谓的盛宴?”
死了?
是。好像是死了。
沈苍颢渐渐想起。他记得这两年来红袖楼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靳冰越所说的三人,她们的确是已经死了。而沈苍颢也清醒得很,他只是太过沉醉,或者说,他太累了,当他看见曾经一直陪伴在身边,并肩作战的七位女子,亭亭玉立地聚拢在面前,其乐融融,他身体中最安逸舒适的部分便将他包围笼罩,而这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他怎舍得不相信。他期望时光可以倒流,可以回到彼此都愉快安然的那段记忆里。
但是,眼前的黑衣女子却将那层稀薄的窗纸捅破。
许多的往事纷纷涌出脑海,沈苍颢想起那些过往,点点滴滴,扰乱了他原本平静的心湖。千重浪。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