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到了每个月一次到计生办报道的日子,现在天气渐渐回暖,虽然依然穿着两三件衣服,但是换下了冬装,肚子还是只能堪堪遮掩,若真有有心人盯着,怕是躲不过。
从昨天晚上开始陈云芬就有些闷着,何父见她这样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尽量拖着吧,下个月我再去走走,看看能不能有所转机。”说完还是叹了口气。
女职工们在临时会议室前排起了长队,一个一个地进去登记与谈话,会议室外的氛围还是轻松愉快的。
毕竟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女职工基本等于放假一天,对她们来说不过是一个例行谈话并且可以正大光明旷工的日子。
闹哄哄地好不热闹,陈云芬坐在长椅上,却怎么也没法轻松下来,看着前头的人一个一个进去,又带着笑一个一个出来,她只能紧紧地攥住衣角。
“陈姨,陈姨……”
韩小朵叫了好几声陈云芬都没有反应,只能伸手摇一摇她。
她这才回过神来的,看着满目关心的小朵,她只能努力地牵起嘴角,但是露出的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姨,您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随后她上下大量了下陈云芬的穿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帮陈云芬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您是不是穿太多了?都出汗了。”
陈云芬眼神有些躲闪,轻声说:“没事,昨天有些着凉了,今天就多穿了些。谢谢你啊,小朵。”
两人还没说完话,从里面出来的一个姑娘就开始对着走廊喊着“下一个陈云芬。”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忍不住抖了抖,将卷发朝耳后拢了拢就抬脚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大会议桌前坐着三个人,带着红袖章,她其实并不太陌生,每个厂里计生办的临时办事员,都是从各个厂工会抽调的。
坐在正中间的正是工会的曹主任。
再例行做了些常规的家庭人口调查询问后,坐在最左边的办事员说道:“你家里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可万不能再要一个了,这个脑袋里的那根筋可一定要绷紧了。”
算是做过了宣贯,便吩咐她去叫下一个人进场。
此时陈云芬的心是真的落到了实处,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笑着应下,站起来准备出门,哪知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了一句:“等一下。”
“今天这日子温度也不太低,怎么穿得如此多?”
被叫住的她只能小心的转过身来,故作轻松地回答:“害,昨天晚上啊,着了凉,我怕再严重了,今天就多穿了些。”
“这个室内的,没有风,就把外套脱了吧。”
陈云芬听到这里心是真的一下子凉了半截,虽然知道拖不了多久,但是她还是磨磨蹭蹭地没有把外套脱下来。
“你看这个时候,拉索怎么卡住了。”
她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曹主任明显是不耐烦了:“别磨磨蹭蹭了,快点脱下来,等下让我们给你脱了,就不好看了。”
听了这话,陈云芬知道瞒不住了,只能认命地脱下了外套。
隆起的小肚子暴露在了大家面前……
何爸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本不大的客厅里几折三四个人,这些人都坐着或者站着,而自己的妻子正低头坐在角落里,低头落泪,那几个人时不时的劝阻着。
“你啊,现在哭也没什么用了,国家的政策摆在哪里,大家都是要遵守,这个管理制度才能稳定。”
“你看你都有两个孩子了,一个还是大学生,年纪这么大了再生一个也危险。”
“趁着月份还不是那么大,好拿的时候拿掉就是了。”
“呦,这不你男人回来了么?你们两口子要自己拿定主意啊。”
“我们镇里人好说话,不像乡下的,如果在乡下你这种情况是要被绑去医院的,哪里还会有我们这样的给你们做思想工作。”
“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这社会抚养费是我们好几年的工资呢,你总不能为了这个肚子里的,把一家子都搭进去啊。”
……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了半小时,走的时候还是下了最后通牒,明天要么去医院做了手术,服从国家管理;要么去拿着钱去生产队抵消自己的不服从国家管理的名单。
前脚计生办的人刚走,后脚何丽就打开了家门:“妈,刚刚在门口遇见一队带着红袖章的,我们院里是不是有人超生了?”她正边低头换鞋边向屋里喊。
哪知刚一抬头就看见母亲立在房门前,单薄的衣衫下小腹微隆。何丽当场愣在了原地。
“几个月了?”
“四个月。”母亲的眼眶还是红的,说话的尾音轻颤。
她快步走到母亲面前,又缓缓抬手小心地附上肚子,想亲自确认这是否是真的。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她满目的不可置信,连退了几步。
此时何父从里屋出来:“我们两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你不要插手。”一如反常的严厉,但是此时的严厉语气,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仿佛带着哀求,带着绝望。
何丽强忍着泪水,视线再也没法清晰地看见父母的脸庞,害怕自己在两老面前失态,她只能夺门而出,往宿舍方向狂奔。
她那里还有一些存款或许还能派的上用场,她边哭着边往宿舍跑,视线模糊的她被树枝绊倒摔了一跤,滑出三四米,关节手掌都传出火辣辣地疼。
挣扎了两下没有站起来的她,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宿舍里有多少钱她自己心里清楚,每个月二十五块的工资她要不吃不喝存多久才够这罚款。
家里这些年的清贫她都看在眼里,哪里有富于的钱去交这个劳什子社会抚养费。
想着以后在镇上还要被大家戳着脊梁骨说一大家子不服从国家号令。且不说自己能不能嫁出去,连在单位上都没法抬头挺胸。
想着以后灰色的前景,她现在除了坐在地上哭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坐在地上也不顾自己伤口,狠狠地拍着地泄愤,脸上哭得邋里邋遢,还好天色见暗,没人驻足。
她正抽抽噎噎地不知坐在地上多久,突然觉得有人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