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众人毫无头绪，但生活依然在继续。
周末老何家的乔迁宴算是有模有样地办起来了。
镇上就这么一个稍微有些排面的酒店，这里头，昨天结婚贴着的红双喜都还没有揭下来，这头他们就接场子将乔迁宴摆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是工人出身，但是毕竟这家人和友德鞋厂总还有些关系，加上请帖请的，再加上不请自来的满打满算填了十桌。
“琳姐，谢谢赏脸，上座上座。”
“哎呦，陈厂长来来来，请进请进。”
“黑皮你进去找赵有德啊，他就在里头坐着呢。”
“李奶奶，您慢着点儿……”
这边亲朋好友陆续到场，何春明站在门口有小半小时，点头哈腰，吆喝不断，礼貌收钱，然后转手给了身后坐着休息的母亲。
蔡守看着自己老板都快笑僵的侧脸，他习惯性推了推自己棕色框眼镜，回头抓了把桌上的瓜子，侧头问身边的周闫齐：“你说老板这些桌能收回多少钱。”
“这我哪里知道。”周闫齐是完全对于钱啥的丝毫没有概念，但是他想了想认真补充道，“按往常规矩来说，定然是亏的。”
虽然八零年代大家生活艰难且物资匮乏，但是对于这种请客吃酒这件事情，众人可一次都不会落下。
但凡在筹备期间，家里孩子多一句嘴，说这铺张浪费或者打肿脸充胖子，都会被骂一句没有规矩。
蔡守看了看邻桌那几个国营厂大佬，将一颗花生仁抛起后用嘴接住，语气笃定地说：“我觉着应该有多。”
“你说老板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找泄露设计稿的事情啊？”周闫齐这几天可是因为这个事情没少失眠，但是回头看看在门口认真招呼客人的老板，觉得他和没事人一样。
赵有德从厕所回来，手上还沾着水，一坐下来就听见周大工程师的这句话，手往他肩膀上拍了拍说道：“你懂什么，这才叫大智慧好不好。日子啊，不只是有生意，还有生活啊。”
看着周闫齐一脸懵逼，赵有德眼神往他身后方向一晃：“不懂啊？”
他眼里突然布上神秘笑意，抬一抬下巴就往他身后指，“那里有人懂。”
周闫齐一回头，就看见何丽正坐在他身后那桌和一个穿着格子衬衣的青年说话。
两张桌子相隔不远，左边这座的凳子能和右边那桌的凳子作为圆的切点靠着，刚好周闫齐向后靠一靠就能听见两人的聊天内容。
陈青是十分不喜欢这种场合的，但是父亲说这个宴席上有很多结识有用人脉的机会，就这么硬压着他来了。
本百无聊赖的他，看见了穿着灰色套装裙的何丽，顿时觉得这姑娘不一般，这会儿，乘着她坐下休息的时候，便凑到了她身边：“你好。”
何丽很少听见人如此温柔地和她说话，寻声望去，是一个面容白皙，有些婴儿肥的男生。
他带着一个圆细黑框的眼镜，头发也没怎么认真打理，但还算清爽整齐。衬衫扎在西裤里，显得精神，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
但是何丽并不认识他，只能礼貌地回答：“你好。”
“我可以坐这里吗？”
“当然可以。”
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怎么都是会有些尴尬的，就在她东张西望想去隔壁找赵有德他们的时候。
那个男生自顾自地开口了：“我自我介绍下，我是纺织厂陈厂长的儿子。”
“哦哦，你好你好。”何丽一听是老妈领导的儿子，难免有些惊讶，但也不好将他一个人丢下来。
“那冒昧问一下，小姐是自己来的吗？”
“没有没有，这个宴席是我家自己办的。”
就这么随便寒暄了几句，两人便陷入了沉默。
但是那男生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气氛尴尬，倒是自顾自用指尖敲击桌面哼唱了几句小调。
何丽正想起身，这男生却开口了，说了句不着天地的话：“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这就是周闫齐偷听到的第一句，见何丽准备回答，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头还不自觉地偏了偏。
“啊？我大概是愿意活出自己吧。”何丽明显被这热情的男生弄得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听到她的回答，陈青笑了起来，显然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激动：“我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和我以前在镇上见过的女孩都不一样，果然，我们的梦想都一样。”
“哦？是……是吗？”
见她有些局促，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冒犯到你了。”
如果不是他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脸，这言行举止就是个老派的绅士。
随后他马上接话：“我最近特别喜欢《中国青年》上潘晓的信。”
刚好何丽最近也在迷这个栏目，有些激动地说：“你也看吗？他的‘理想论’我真的觉得写得太好了。”
陈青见他真的与眼前这个女孩找到了共同话题，马上打开了话匣子：“那我更喜欢他那篇《人生的道路怎么越走越窄》”
“那里面有一句话直接击穿了我的心灵‘我眼所缩看到的事实，总是和头脑里接受的教育形成尖锐的矛盾’，这句话真的超级棒。”
“对，还有……”
这两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越聊越投机。
而本来因为好奇靠着椅背偷听的周闫齐，脸色却因为热聊的两人越来越黑。
这边蔡守和赵有德继续八卦：“诶，你看，何丽和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的书呆子聊挺开心啊。”
赵有德对于蔡守给人随便取外号的行为还不是特别习惯：“你为什么说他是书呆子。”
“你看他那样子，格子衬衫配着金色钢笔，随便掏出本本就就能给人讲课。”
蔡守这边刚说完，何春明就在附近出现了，在这桌空位上坐下来，加入了吃瓜队伍：“或者这样的就叫做叫文艺青年吧。”
他看着坐在一旁不说话的小朵，顿时生出了想逗一逗她的心思，于是将一颗糖放在了她面前，扭头问道：“小朵，你喜欢这样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