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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烂木沟锄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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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刘锡荣来赶集,要买些黄豆做豆腐,黄豆没买上,却拉回这二人。回到西南台家中,刘锡荣叫二人炕上坐了,豆腐房里端来两碗豆浆,给两人喝。说起话来得知,盲人是荣成县著名艺人彭润芝,崖头黎明村人。

彭润芝自幼双目失明,六岁从父学艺,后又拜崂山屯王三、康八为师,学唱大鼓。十三岁艺成,十四岁随师东去朝鲜卖艺谋生。回乡后独立演唱,艺技高超颇受赞赏。是春二月,日军侵荣成,其父遭无端杀害。国仇家恨,激起他抗日复仇之决心,要将传统行会盲人“三皇会”改为“三皇抗日救国会”,利用演唱本领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为此他常常走村串镇,赶集参会,联络同道之人,没想到今日遭歹徒施暴。

提起大刀会,三人皆痛恨不已。杨子千讲了大刀会在沟于家村抓绑林福、曹芳春之事,以及在环翠楼欺负于森五姐妹之恶行。刘锡荣告诉两人,根据情报得知,高敬新、邵笠荣二人一同去北平,拜见了先天道总会会长姜洪涛,根据姜回威海开办武会的旨意,随即聘请传法师邢沈元等来威海传武法。林景阳因贪污逃往大连,邵笠荣继任会长。6 月,先天道反共救国会威海卫分会成立,邵笠荣任会长,林均财任副会长。该会宣称“先天道是天兵神将,枪刀不入,与共产党势不两立”,跟随日伪政权,叫喊“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圈”等。7 月,邵笠荣指派朱寿山去文登组织大刀会,得到文登伪县长徐瑞卿的许可。今日这伙大刀会徒,极有可能是文登大刀会的。彭润芝说,他也听说邵笠荣派邢沈元到荣成与伪军联系,成立先天道荣成分会,由于种种原因没能成立起来,只有一部分人就近参加了文登、威海的大刀会。

三人谈论一会儿,彭润芝说家中有事,着急回去。刘锡荣请邻居赶车,送彭润芝回崖头。彭润芝走后,刘锡荣说,林福担任草庙子区委书记了。杨子千说,林福朴实能干一心抗日,当书记理所当然。刘锡荣又说王冰快回来了,重新建立抗日武装。杨子千说那好啊,他不在家我都不知该咋干了。两人说话到中午,刘锡荣炒一盘嫩豆腐,一盘葱炒鸡蛋,烫了半斤烧酒喝了,杨子千告辞返回墩前村。

杨子千回到王家,却见王冰已在家中,一阵欢喜。杨子千说:“刚刚刘锡荣还说你要回来,没想到这么快。”王冰说:“正式回来还得一阵子,今天临时回来有别的公事。”话题一转,又说,“刚刚听到消息,石川鬼子身负重伤,差点儿被烧死。”杨子千一愣:“有这事?”王冰说:“这人真了不得,是城里日军监所做饭的,闺女被日本兵祸害了上吊自尽,他偷偷准备了汽油,趁石川查监之时,浑身泼了汽油,点着火冲上去抱住石川,要同归于尽,石川身边日本兵费力拽开这厨子,推开石川,厨子又死死抱住日本兵,两人一起烧死。”杨子千大惊道:“监所厨子?闺女被日本兵祸害了……是不是给英国人喂过马?是不是叫马春子?!”王冰道:“好像就是这人。”杨子千悲痛不已,讲了前几天十一花之事,王冰听罢气恨道:“这些日本鬼子,真是一群畜生!不打跑他们国无宁日,民无安时!”

说一阵这事,杨子千提起要回家探望老母。王冰想想说,他正好为组建抗日队伍之事,要跟周边区域相关党组织联系,他在东海特委接触过昆嵛、文西两县经济小组负责人谭庆丰,两人相约联合抗日事项。谭庆丰说近期在敌占区双林前村一带活动,如有事需联络,可通过双林前村都本善代传。既然杨子千回家探母,顺便捎一封书信给都本善,让他转交谭庆丰。杨子千说双林前在牟平和威海卫之间,每次回家都经过,正好顺道。王冰写好书信交给他,让他一定要交到都本善手里。杨子千收好书信,拾掇上路。

1940 年春,共产党领导的东海抗日武装“昆嵛县文西县联合大队二区队经济小组”在昆嵛县板桥村成立。根据上级指示,开展隐蔽斗争,扩大经济来源,加强抗日前线武器装备。成员十余人,多为县大队及区队骨干。组长谭庆丰,昆嵛县十一区南松山村人,身材高大,性格刚烈,时年二十有七,不到二十岁即参加革命;其父谭廷贵,人称谭老两,乃昆嵛县初村镇时家村一带地下交通员。指导员夏仁钦,昆嵛县界石镇烂木沟村人,读过几年书,文西县大队骨干。成员胡忠亭、贺吉胜、王志礼,均系界石镇院下村人。其他成员刘福初、元文海、王德生、王宝灿等,多系界石、初村人。后又发展成员贺先恒、都兴福等,昆嵛县姜格庄人。经济小组受昆嵛文西两县联合大队二区队领导,铲除效劳日寇的汉奸走狗,到伪乡区公所或匪兵、团丁、土豪劣绅大户家去搞金银钱财和武器弹药,支援大部队抗日。受时局所限,经济小组武器装备很差,组长谭庆丰有两把单打一匣子枪,指导员夏仁钦有一把撸子手枪,其他成员有两支长枪、两支短枪,多数成员只有两颗手榴弹。小组缴获的枪支弹药金银财宝,由王志礼登记、保管、上缴。上级党组织指示经济小组:不准动贫苦百姓一草一木,不准拿贫苦百姓一针一线;责令大户交枪、交钱、交物、交粮,参加抗日救亡。为此地主恶霸对经济小组恨之入骨,常与日伪联合图谋报复。

经济小组初期活动于初村镇长夼村一带,五、六月份潜入敌占区双林前村一带。双林前村地处烟威交通要道,乃日伪控制紧要地带。村东三里,是日伪的酒馆据点;村西三里,是日寇金山寨据点;村南三里,有日伪的南山炮楼;国民党郑维屏下属商立旦部,盘踞在西二十里序班庄村,时常派兵到双林前一带扫**清乡,对经济小组颇有威胁。经济小组双林前之联络点设于组员贺先恒姐夫都本善家。都本善的家在村南孤梢上,南面靠山,有利于撤走,四间旧草房,独门独院,屋内有地窖子便于隐藏。都本善是个忠厚老实的庄稼人,对共产党忠诚,靠得住。经济小组凡到此间活动,几乎皆住于此。

杨子千带好书信,上路快行,不到两个钟头,行至双林前村。打听到都本善住处,到村南孤梢上,找到孤门独院的都家,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四间草房被火烧光,黑乎乎一片狼藉,其状不堪目睹。到街头问过几人,结果无人回话,且神色间带着惶恐。最终有一位多年的老熟人,将杨子千扯进屋里,关好门窗,告诉他几天前发生的惨案。

原来七月初五傍晚,经济小组接到情报,初村镇时家村孙某家中有四支枪。有人说孙某在国民党游击队当兵,也有说在鬼子炮楼当伪军,诸说不一,有人曾看见他背枪回家过。谭庆丰得到情报,即带队赶赴时家村,将孙某堵在家中,逼其交枪。孙某咬定未带枪回家,经济小组只好作罢。从孙某家出来,谭庆丰不甘心空手而归,决定到敌占区一趟,搞点战利品带回。其时天上无月,几人摸黑而行。敌占区日伪封锁严密,大道有巡逻队,要害之地设岗哨,只得转弯抹角走山道。行至南松村村南,王德生提出顺便回家看看,他与谭庆丰商定,翌早在双林前村都本善家会聚。于是王德生抄近路回家,其他人跟随谭庆丰继续前行。

众人下半夜摸进双林前村,敲开都本善家门,隐藏其家中地窖子里。都本善告诉谭庆丰,前几天一伙身份不明之人曾来村里闹腾一场,先到开绣花厂的曲文亭家劫钱,曲不在家,只有小伙计在柜上,拉扯中枪走火,把小伙计打死了。又到开杂货铺的都本申家要钱,也没如意。后不知所去。谭庆丰说,据情报,这伙人是商立旦部便衣。都本善说,都本申受此惊吓,晚上不敢在家睡觉,东躲西藏,一宿换一个地方。

当晚都本申躲在本村一处看葡萄园的铺子睡觉,葡萄园正好在都本善房后。下半夜都本申起来尿尿,发现谭庆丰一行进了都本善家,以为是土匪,急忙跑到伪村长曲作恕家报告,二人找到曾干过伪区长的曲华臣,三人一番密谋,连夜赶到秦村乡公所驻地报告。当晚伪乡长外出办事,号称国民党游击司令的商立旦,带一个连下乡清乡,宿于伪乡公所。曲华臣几人便将经济小组之情况报告商立旦。商立旦一听紧急集合队伍,由三人带路,向双林前进发。商立旦个子不高,一双小眼睛常常眯缝着,人称商瞎子。他曾当过道士,也曾是国术馆拳师,练就一身好武功,好枪法,好骑术,为人心狠手辣,只要他睁开双眼就要杀人。他号称司令,其实手下总共不过四百人,总部设在序班庄,兵员大多是胶东一带的地痞流氓,无赖兵棍,还有捉来的穷苦子弟。武器装备除了长短枪,还有一挺歪把子机枪。

三人前头跑步带路,商立旦骑马率队紧跟,六七里路程,天蒙蒙亮时赶到。商立旦恐经济小组的人跑掉,指挥队伍以拉网包围战术把双林前村围住,逐步缩小包围圈,向都本善家靠拢。此时都本善早起,担着水桶去西井挑水,刚到井边,发现一股大兵围过来,吓得放下水桶往家跑,把情况报告谭庆丰,叫经济小组快逃,说完事自己先行出门逃走。谭庆丰没想到会走漏风声,更未料商立旦来得这般快,一时不知虚实,召集几人研究对策。未待商定主意,敌兵已将屋子团团包围,歪把子机枪正对门口架好,同时占领其他有利地形,接着朝屋里喊话,叫里面人出来,并鸣枪警告。闹腾至七八点钟,见屋里无人出来,商立旦命人在房子周围堆上柴火,都本申从自家店铺提来一桶煤油,浇在柴火上,敌兵四周点燃柴火,霎时大火熊熊,整个房屋变成大火球。此时谭庆丰冲出屋门,亮出双枪射击敌人,两三个敌兵倒下,他自己则被歪把子机枪射中胸部,当场牺牲。其他人员被俘。商立旦命人将谭庆丰头颅割下,挂在村头树上枭首示众。其余经济小组成员被绑起,未跑走的都本善妻子也以通匪之罪,一起绑至伪乡公所。

经济小组成员被捆吊在祠堂梁上,商立旦亲自刑讯,他问:“你们是干什么的?”经济小组成员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们是抗日的,锄奸的!”商立旦又问:“你们有多少人,多少枪,枪在哪里?”经济小组成员严守秘密,不予回答。商立旦命人用皮鞭挨个抽打,大家守口如瓶,未吐露丝毫机密。商立旦气急败坏,剥光经济小组成员衣服,命人点着整匝的香,用火红的香头往身上乱戳,几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从上午九点来钟,到下午两三点,不管商立旦用什么残忍手段刑讯逼供,都未达到其罪恶目的,便令村人到村外一草坪上挖坑,要活埋几人。

下午五时许,遍体鳞伤的经济小组成员,在敌人重兵看押下,相互搀扶走出祠堂,其中一人被折磨得抬不起头,迈不开腿,被两个敌兵架着,连拖带拉,来到挖好的坑前。杀人坑深二尺宽三尺长约六尺,商立旦嫌坑太浅,威逼经济小组成员自己挖。经济小组成员宁死不屈,坚决不挖。商立旦又逼村人挖,数个挖坑人吓得直打哆嗦。商立旦忽又改变活埋主意,命人将几人架到坑前跪着,令刽子手用大刀片一刀一个将人头砍下,将尸体掀进坑中。一成员直挺挺站着,坚决不跪,两个敌兵竟按不倒,被商立旦开枪打死,倒在坑内。有被抓来观看的村人睹此惨无人道恶行,当场昏倒于地。

此时经济小组成员王宝灿,生死关头屈膝变节,向商立旦供出经济小组成员名单。商立旦留他性命,命人将坑埋好,都本善妻子交乡公所处置,由叛徒王宝灿带路,往东而去,直扑北松村,于当晚抓住经济小组新成员都兴福,诱降不成,当即枪杀。王宝灿又带路前往晒字村,捉住了在此开展工作的贺先恒,商立旦逼贺先恒与共产党脱离关系,写信给在抗大读书的弟弟归顺国民党反动派,贺先恒义正词严决不投敌,遭商部枪杀。接着王宝灿又引商部匪徒直扑西院下村,逮捕该村党支部成员王阳、贺吉昌,当众枪杀。商立旦残杀了十余名经济小组成员及共产党员,对烈士亲属也不放过,派兵到谭庆丰、贺先恒等家中抄家。谭庆丰妻子为躲避敌人谋害,保住谭家后代,带六岁儿子和四岁女儿逃生养马岛,父亲谭廷贵跑地下交通不敢归家,亦被日伪杀害……

杨子千听罢此事,痛恨交加,牙齿咬得咯咯响,出村径往序班庄而去。到了那里,找着商立旦部驻地,想寻机取了商立旦狗命,不想敌兵防备甚严,转了好大一会儿,见难有机会,只得作罢。此时天光已暗,好在序班庄离自家村庄不远,急匆匆回去看了老母,随即返回墩前。王冰尚未回东海军分区,听了杨子千汇报,面色铁青,好一阵无话。许久他才低声自语:“这样的叛徒,活着就是祸害!”当晚去刘青山处开会。

第二天一早,王冰返回东海军分区。杨子千练过拳脚,用过早饭,回屋里闷坐一会儿,找出一把匕首怀里揣了,出门而去。他下决心,要除掉商立旦这条恶狗,为那么多受害之人报仇雪恨。主意已定,劲头倍增,快步赶往序班庄。

他到序班庄附近,花几许小钱买一担松柴枝,又掏出备好的布条,脸上斜缠几道,匕首松柴里藏了,担起柴捆,来到商立旦兵营大门口,要进去给伙房送柴。哨兵拦下他来,说生人不得入内,要卖柴就在大门外待着,伙房于厨长每天要出去采购菜蔬,一会儿他出来,你跟他说便是。杨子千无奈,只得照他说的,在路边放下柴捆等候。

过了一袋烟工夫,一个胖乎乎的三十来岁男子自兵营出来,哨兵对他说了几句,他看杨子千一眼,走过来。杨子千料他就是于厨长,笑脸相迎道:“军爷可是于厨长吧?”对方说声:“是我。”盯他脸上看。杨子千忙摸摸脸,一笑道:“小子姓杨,砍柴不日,不慎山间跌倒,脸上磕破几处,敷了创药,只好包扎几日。”于厨长打量一眼地上的松柴捆,说道:“你要卖柴?怎么卖?”

杨子千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不怕于厨长笑话,小子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那厨房里,什么饽饽头粑粑块,破包子烂面条,稀汤寡水能让我吃顿饱饭即可,至于钱不钱的,你看着办,咋都行。”于厨长瞅他一眼,嘿嘿一笑:“照你这么说,吃那些玩意儿,就跟一头猪似的,管你吃饱,谁知得吃多少东西。一担柴,说不上还得赔钱。”杨子千忙道:“不打紧,要是我真吃得你亏了本,我有的是力气,帮你干活,不让你亏。”于厨长撩撩手说:“走吧走吧,给我担进伙房,看你这可怜样儿。”杨子千点头哈腰:“谢谢于厨长!”挑起柴担随他进兵营。

行不多远,来到伙房门口,只见一个小厨兵提一木桶泔水出来,于厨长说道:“完了,晚了,晚了,完了。”小厨兵不解道:“于头,啥玩儿完了晚了晚了完了,我去喂猪,咱那黑花母猪快下崽了,看那肚子能下十来个……”于厨长一摆手:“快去快去,喂上猪赶紧回来,这边儿还有呐。”指指杨子千,“饽饽头粑粑块,破包子烂面条,都不嫌乎,这是原话。收罗点儿管这大肚汉吃一顿,这挑子松柴留下。”小厨兵指指泔水桶:“原话说的东西都在这里。大肚子母猪要下崽,我都收罗了喂它。”于厨长斥他一句:“你小子平日吩咐点儿事慢蹋蹋,今日倒勤快了!”小厨兵说:“今早商司令吃饭时说,母猪要下崽,好生喂喂。不敢偷懒。”

于厨长看一眼杨子千。杨子千放下柴担,把两捆柴垛在一起,趁机偷偷抽出匕首揣进怀里,说:“于厨长不急,眼下没吃的,我就待一会儿,不打紧。”于厨长哼一声:“你还赖上了。看你这两捆松柴不糙,蒸饽饽蒸卷子用得上,你就等着吧,中午蒸三箩面黑卷子,拣两个水塌的给你吃。”杨子千说:“好嘞,有吃的就行。”于厨长又对小厨兵说:“小王你瞅着点儿,别让他到处溜达。司令说馋辣炒大肠,我赶紧去买,晌午得给司令小灶蒸一屉白饽饽,大灶蒸十屉三箩面黑卷子。”

小厨兵答应着,招呼杨子千一起去喂猪。杨子千边帮着干活,边聊天,不光得知了商立旦的情况,还了解到王宝灿不少事。

午饭时,四个小厨兵忙活着给官兵分饭,杨子千烧火,于厨长亲自给商立旦做辣炒大肠,炒好了油光光盛进盘子,挑一块最肥最大的嘴里翻嚼,咕噜着“咸淡合适”,撒几颗葱花点缀,端着要往外走。杨子千急忙站起身,说:“送菜小事给我吧,你忙别的。”于厨长稍一犹豫,说:“也好,趁油锅我还得碎个鸡蛋汤。你出门往右一拐,走十步,有个小屋,门口有两个卫兵站岗。你不准偷吃大肠哈,我是尝尝咸淡。”

杨子千答应着,接过端菜的木盘,出了门,偷偷碰一下怀里的匕首,心想这回要是直面商立旦,必要取他性命!死而无悔!他行十步远,来到一间小屋前,从窗口望进去,可见里边小八仙桌旁坐着商立旦和一个身着常服的男子。只听商立旦说:“这次双林前共匪案,你王宝灿立下大功,要再接再厉。”男子说:“感谢商司令信任,王某将继续努力,逮住更多共产党。为了无后顾之忧,今天下午我要回家一趟,把老婆孩子搬到偏远的亲戚家,以防共产党报复。”

尽管杨子千放慢脚步,但还是走过了窗口,来到门前,两个背大枪的卫兵伸手拦住。杨子千一笑说:“于厨长派我来给商司令送菜,这道菜一定要趁热吃才香,我要赶紧送上,别耽误了司令享用美味。”卫兵说道:“看你是个新人,不懂规矩,商司令的菜,向来都是伙房送到门口,由我们送到桌上,除非司令从没吃过的菜,要叫你们进去问问情况。”杨子千忙道:“那……这道弯弯曲曲通天地可是道新菜,司令恐怕……”

刚说到此,屋里商立旦喊:“快给我端上来,这味儿真香。”一卫兵伸手接过餐盘,端菜进去。杨子千一看进不了门,着急道:“这弯弯曲曲通天地可是道新菜,不说明白了司令吃下去恐怕……”说着就要往屋里闯。

另一卫兵横过长枪堵住去路,正色道:“老实点儿!你要是不守规矩,老子可以毙了你!”屋里商立旦问道:“咋回事?”端菜进去的卫兵说道:“禀告司令,门口送菜的小厨说这菜名叫什么‘弯弯曲曲通天地’,怕您不明白……”

商立旦哈哈一笑:“把我当傻子啦?弯弯曲曲通天地,不就是肠子吗?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门口卫兵对杨子千道:“听见没?你们起那些怪名有个屁用!绕来绕去的还是个辣炒大肠!”屋里卫兵拿着餐盘出来,递给杨子千道:“快快快快!赶紧走赶紧走!有好菜快端来,别整些虚里吧唧的!”

杨子千眼见行刺无望,悻悻而回。忽然想起跟商立旦一起吃饭那人说的话,当是王宝灿无疑,也是个十恶不赦之徒,眼下杀不了商立旦,先除掉这个大叛徒,再寻机杀掉商立旦。他打定主意,回到厨房,就着分剩下的菜汤,吃了两个塌水的三箩面黑卷子,跟于厨长道别,离营房而去。

营房大门口不远处,有一丛小树林,此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杨子千避开岗哨眼目,钻到树丛中,隐住身形,盯着大门口不敢放松。下午三时许,只见大门口大摇大摆走出两人,头戴草帽,皆是百姓装扮。稍近些,杨子千认出其中矮胖些的正是王宝灿,另一瘦高个应是同行的商立旦部官兵。杨子千急忙尾随其后,躲闪跟踪,亏得此时路边草木芃芃,跟随两人较为方便。行约一个钟头,来到昆嵛山北麓烂木沟,山路崎岖,林木渐密,前边王宝灿二人行踪忽隐忽现,盯梢甚为吃力。杨子千使尽全部招数,远近缓急,躲闪卧趴,若即若离盯住不放。

前边一小片密林,道路一个转弯,林木遮住两人身影,待杨子千小心跟至转弯处,但见前边是一山坳,两人踪影不见。照二人行进快慢推算,不会走出山坳,可是到哪里去了?他蹑手蹑脚前行,眼睛四下扫视,终不见形影。正焦急之时,忽闻一股抽烟的味道,心下一动,看来两人是躲在某处抽烟了。循着烟味觅去,却见路旁一巨石下有个半人高的洞口,烟味从洞里飘出。杨子千蹲身爬行,近至洞口,听到洞里有低微说话声。

只听王宝灿断断续续地说:“……这里离我家不远了……烂木沟东南不远有个村叫丑家屯,村里有个外号叫丑老鸭的,住村西头,你去找到他,领到这里来……我让他……先去我家看看……”声音小得听不见了。随即洞里传出响动声,杨子千赶紧爬到一个大石缝里,看着洞口方向。

不一会儿洞口钻出一人,正是那个瘦高个。瘦高个拱出洞口,四下看了看,便顺着山坳往东南方走去。杨子千稍一思忖,爬出石缝,躲躲闪闪追踪那厮。

行不到半里路,来到一片开阔地,杨子千已无隐身之处,看看离那厮约二十丈远近,轻步疾行奔将过去。近至三丈远,瘦高个察觉身后异声,转头来看。只见杨子千扑通一声扑倒在地,朝他招手,叫道:“我……我是丑老鸭……”瘦高个吓一跳,怀里摸出手枪,对着杨子千说:“你……你是人还、还是妖精?怎么突、突然拱出来?”杨子千装出疼痛之声说道:“我、我是丑家屯的丑老鸭……在此等……等候宝山兄弟……”瘦高个一愣:“丑老鸭?王宝灿让我去找的丑老鸭就、就是你?你是如何知……知道我们要来此处?”杨子千道:“我和宝山约……约好……阴历七月底三天,我在此等……等候……”瘦高个半信半疑,不满道:“他既是约定好了,还叫我去丑、丑家屯找你?你给我起来!”

杨子千装作痛苦状费力站起,指指右腿,咬牙吸气:“磕……磕坏了。”瘦高个看杨子千比自己矮半个头,身材亦非强健,挥挥手枪说:“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说的啥玩意儿?你、你给我举起双手,过来!”杨子千举起两手,一瘸一拐走过去。近至四五尺远近,瘦高个命令停下,让转过身去,他靠近几步,右手持枪顶住杨子千脑袋,左手在他腰间摸来摸去。杨子千见机已到,突然转头向来时的方向说:“宝山你怎么来了?”瘦高个转头去看,杨子千猛地转身,撩臂击打那厮持枪右臂。那厮啊的一声叫,手枪飞落。杨子千猛狮一般顺势扑向瘦高个,那厮跌倒在地,杨子千蹿上去,擒住他胳膊,反扭朝后,扯下其腰带捆个结实。他捡起地上手枪,命他用反绑的双手提着后裤腰,押着回那石洞,喊话让王宝灿出来。王宝灿不知何故,从洞里拱出,刚一露头就被摁倒,照样捆了双手。

杨子千此前已从王冰那里听说了昆嵛、文西两县县大队的情况,离此处不远,想把二人押解过去。刚要起步,突然听到有人喊:“站住!不许动!”随着喊声,便见六七个人举着手枪从旁边树林冲出。片刻近前,见杨子千端着手枪,带头的厉声说道:“我们是县大队二区锄奸队,前来抓捕王宝灿,放下武器!”王宝灿一看到二区队的人,其中多有相识的,吓得一哆嗦,趁乱拔腿就跑,由于熟悉此地,拼命向树林逃窜。二区队人员怕其逃掉,举枪便打,三四声枪响过后,王宝灿后心涌血,仰身倒下而亡。

原来,双林前惨案发生后,商立旦的罪恶行径,激起胶东抗日部队和地方武装的极大愤慨,昆嵛文西县大队负责人起草了消灭商立旦、惩处叛徒、为死难烈士报仇的报告,并把惩处叛徒王宝灿的任务交给二区队。二区队接受任务后,组成多个侦察组,又称锄奸队,查寻王宝灿踪迹。今天王宝灿二人一进烂木沟,即被锄奸队盯上,最终将其击毙。

锄奸队与杨子千相互交流了,知道是自己人,互道问候。杨子千将瘦高个匪徒和手枪一并交给二区队,告别而去。

据史料记载:1944 年农历七月初九日,昆嵛县第十一区获得解放。在双林前惨案中遇难的烈士亲属,向人民政府司法部门控告与惨案有直接关系的曲华臣、曲作恕、都本申三人。1946 年春,昆嵛县法院将曲华臣、曲作恕二人逮捕归案,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昆嵛县人民政府决定将双林前遇难烈士重新安葬,并召开追悼大会。追悼会会场设在南么山的东山下,即烈士殉难地,出席会议的有昆嵛县党政军各方代表、烈士家属和十一区的干部群众约两千人。县长陈英序亲自主持追悼会,向人民群众宣讲烈士为抗日、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而英勇献身的英雄事迹。追悼会结束后,举行烈士尸骨安葬仪式。人民政府制作了新的大红棺木,雇了十多个喇叭匠奏乐安葬。参与制造双林前惨案的曲华臣、曲作恕被押到死难烈士坟前,扒坟、拣尸骨、包裹入棺,抓土掩埋。从此,烈士英名昭然于众。每年清明节,双林前一带群众,都到烈士墓前凭吊先烈。都本申因双林前惨案后不敢久留家乡,携老带少跑到沈阳投亲去了,此次判决没有捉拿到案。1949 年,曲华臣、曲作恕刑满释放。1951 年正月,在大规模镇压反革命运动中,遇难烈士家属又向人民政府控告。曲华臣、曲作恕重新被昆嵛县公安机关逮捕。同年春,昆嵛县人民政府、县法院在十一区(现牟平县姜格庄镇)西念村的东河召开公判大会,判处曲华臣、曲作恕死刑,立即在大沙河中执行枪决。第二年春天,都本申在沈阳也被公安机关逮捕,押回原籍,在姜格庄西北港判处了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