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菲女士的日記

三月八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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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芳已搬回去,葦弟又想代替那看護的差事。我知道,如若葦弟來,一定比毓芳還好,夜晚若想茶吃時,總不至於因聽到那濃睡中的鼾聲而不願攪擾人便把頭縮進被窩算了;但我自然拒絕他這好意,他固執著,我隻好說:“你在這裏,我有許多不方便,並且病呢,也好了。”他還要證明間壁的屋子空著,他可以住間壁,我正在無法時,淩吉士來了。我以為他們還不認識,而淩吉士已握著葦弟的手,說是在醫院見過兩次。葦弟冷冷的不理他,我笑著向淩吉士說:“這是我的弟弟,小孩子,不懂交際,你常來同他玩。”葦弟真的變成了小孩子,喪著臉站起身就走了。我因為有人在麵前,便感到不快,也隻掩藏住,並且覺得有點對淩吉士不住,但他卻毫沒介意,反問我:“不是他姓白嗎,怎會變成你的弟弟?”於是我笑了:“那麽你是隻準姓淩的人叫你做哥哥弟弟的!”於是他也笑了。

近來青年人在一處時,老喜歡研究到這一個“愛”字,雖說有時我似乎懂得點,不過終究還是不很說得清。至於男女間的一些小動作,似乎我又太看得明白了。也許是因為我懂得了這些小動作,於“愛”才反迷糊,才沒有勇氣鼓吹戀愛,才不敢相信自己是一個純粹的夠人愛的小女子,並且才會懷疑到世人所謂的“愛”,以及我所接受的“愛”……

在我稍微有點懂事的時候,便給愛我的人把我苦夠了,給許多無事的人以誣蔑我、淩辱我的機會,以致我頂親密的小伴侶們也疏遠了。後來又為了愛的脅迫,使我害怕得離開了我的學校。以後,人雖說一天天大了,但總常常感到那些無味的糾纏,因此有時不得不懷疑到所謂“愛”,竟會不屑於這種親密。葦弟說他愛我,為什麽他隻常常給我一些難過呢?譬如今晚,他又來了,來了便哭,並且似乎帶了很濃的興味來哭一樣,無論我說:“你怎麽了,說呀!”“我求你,說話呀,葦弟!……”他都不理會。這是從未有的事,我盡我的腦力也猜想不出他所驟遭的這災禍。我應當把不幸朝哪一方去揣測呢?後來,大約他哭夠了,才大聲說:“我不喜歡他!”“這又是誰欺侮了你呢,這樣大嚷大鬧的?”“我不喜歡那高個子!那同你好的!”哦,我這才知道原來是慪我的氣。我不覺得笑了。這種無謂的嫉妒,這種自私的占有,便是所謂愛嗎?我發笑,而這笑,自然不會安慰那有野心的男人的。並且因我不屑的態度,更激起他那不可抑製的怒氣。我看著他那放亮的眼光,我以為他要噬人了,我想:“來!”但他卻又低下頭哭了,還揩著眼淚,踉蹌地走出去。